第9頁 文 / 陳毓華
一張床,一方竹凳,一頂笠帽,其他,沒有一丁多餘的長物。在她以為強盜窩應該是刀光劍影荒郊野外,這樣乾淨的木屋太純樸了。
海荷官打量一切,回過頭來看見一個裊娜的影子,踅著腳尖偷摸摸地走進來。
「嗨,」她的穿著體面,上好的鵝黃衫繡滿豐富的紋彩,下身褲口大開的大口褲、短襖,有著胡人的味道。「我給你送衣裳來,你叫我『拓跋海棠賀蘭淳』就行,嘻,是逗你的啦,我從夫姓,不過叫我淳就好了。」
她明媚動人,舉手間有著女人少見的英氣,看起來非常舒服,加上她毫不彆扭的爽朗,給人很好相處的感覺。
海荷官對她微微笑。「謝謝。」
賀蘭淳是海棠逸的妻子,夫妻破鏡重圓後,嫁雞隨雞地從賀蘭山搬到京城,這次會在戈爾真家出現自然是夫唱婦隨的結果。
「別客氣,我們都是女人家,你快把衣裳換下來,好端端的嫁裳都毀了,好可惜。」方才在屋外只是匆匆一瞥,靜立在眼前的新娘子國色天香,那靈轉的氣質鮮活甜美,長額秀眉,嬌俏迷人,是個人見人愛的姑娘。
看她動手要替自己脫衣服,海荷官退了一步,她不習慣人家對她那麼好,無端端的好處通常要付出更多的代價,這是她從經驗中學到的教訓。
「我自己來就好。」交淺不用言深,人心是險坑,到處是陷阱,她沒有往下跳再爬起來的本錢,保持距離就好。
賀蘭淳明顯地感覺到海荷官的敵意,可是她身負重任,被眾人慫恿進來「刺探軍情」,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話,未免說不過去。
「你穿這身嫁衣……」
「我是新娘。」海荷官看見虛掩的門,計算自己逃出的勝算有多少。
「你跟五哥?」
「我付不出你們想要的贖金,不如你放我走吧?」海荷官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這樣請求能獲得什麼回應,可是用盡一切法子她都非逃不可。
賀蘭淳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說,五哥用強的把你擄來?」天啊!
「你以為我騙你?」海荷官毫不害羞地脫下那件笨重的新娘嫁衫,露出薄薄的棉衫和肚兜,她接著撩起褻衣。「這就是鐵證。」
她凝脂婀娜的小蠻腰上處處可見瘀血青痕,那是在馬鞍上輾轉過的受苦證據。
「五哥瘋了?」賀蘭淳心疼地嚷嚷。
「誰瘋了?」高大的陰影從門外進來,聲音潛伏著危險。
海荷官立刻抓起衣衫遮住春光。
「五哥。」賀蘭淳囁嚅。
「我三哥要回府了,你不會想一個人留下來吧?」他靜靜地說著,即便是變相的驅逐,他也說得理直氣壯。
方纔他會在外面耽擱為的就是驅逐那群不識時務的傢伙。他的不歡石谷又不是皇帝的圍場,想遊山玩水,去別的地方!
「我跟這位姑娘很有緣,想邀她過府去住幾天。」戈爾真跟自己的丈夫是八拜之交的兄弟,賀蘭淳沒理由不信任他的,但是……海荷官身上的傷讓她猶豫不決。
「淳兒,你又亂拔刀行俠仗義了!」戈爾真身後站出一個人來,是久候老婆沒來,按捺不住的海棠逸。
「相公。」賀蘭淳嬌嗔。
「這裡沒我們的事,回府了。」他牽起妻子的柔荑,斯文地報以微笑。
賀蘭淳的眼光在丈夫和海荷官之間梭巡著,然後決定地點頭。她相信自己的夫君。
外人走了,戈爾真沒有如海荷官預料中地大發脾氣,他走近藥櫃檯拿了一個黑黝黝的瓷瓶。「把衣服脫下來。」
「你休想!」眼睜睜看見援軍走掉,海荷官心裡已是很焦急,她根本不管戈爾真要她做什麼,以拒絕做為反抗。
他把黑瓶扔在她手上。「隨便!」他也上火了,不識好歹的女人!「沒有我的允許,誰也逃不出這裡的。」他撂下話,踱出房門。
她是有骨氣的人,一個晚上她縮在僅有的床上輾轉反側,生怕自己睡著,強匪盜賊之類的人是沒有榮譽道德心的,要是他臨時起色心,她可就糟了。
當然,那個惡霸要敢越雷池一步她會叫他好看,至於怎麼個好看法……她暫時還沒想到,總之,她一晚瞪著屋裡唯一的門板直到公雞啼曉,直到天光染進了窗簾,又酸又澀的眼抵不住瞌睡蟲的侵略,她垂著頭,歪斜斜的睡去。
她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可以乘著夜黑風高來個連夜潛逃。
她才睡著,戈爾真魅影也似身子就飄進了屋裡。
不知拿她怎麼辦才好地放正她蝦子似的身軀,再從黑瓷瓶倒出乳白色的膏藥。
她的倔強一如往昔,一個人三歲看老,果然說得好。
他彈指點了她的黑甜穴,這才撩起海荷官的衣擺。他沒有脫過女人的衣服,指頭是笨拙的,遲鈍地掀開後出現他眼前的是一方亮銀色的肚兜,罩著嫩芽般光澤的肌膚。
不敢讓自己的眼光放肆遊走,可是管不住的餘光還是瞧見她噴起高聳的豐胸,那月牙的顏色讓他喉頭一緊,目光發直,連他最自豪的手也發僵,更危險的是他全身的血液全部衝向腦子和下肢,小腹繃緊得難受。
狠狠地甩掉迷惑他的胴體影像,他飛快地為她抹勻了藥,然後重新幫她穿好衣服。
他自詡是君子,有坐懷不亂的定力,從來沒有為肉體歡愛荒唐過,她讓他第十次有了想觸摸女體的欲求。
人跟禽獸不一樣在於人有自制力,他是人,所以儘管她有不自覺撩撥他慾望的本能,他也只能忍下來。
☆☆☆
一覺醒來,海荷官覺得口渴,就連五臟廟也餓得咕嚕叫,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她,抬腳就想往外走。
吱呀的門應聲而開,在院子的水井旁她看見一個低頭清洗東西的男人,他洗得非常專心,連她走近也沒抬頭。
「我餓了。」她自然而然地說出口,肉票也有要求填飽肚子的權利吧。不過他也太放鬆了,既沒綁她也沒鎖門,真是個粗心大意的賊。
戈爾真覷了她一瞥,起身從井裡撈起一個大水桶,桶中居然擺著一顆冰鎮著的西瓜。
他手腳利落,一下就切好了瓜,黃澄澄的瓜肉淌著飽實的汁液,綠皮又翠又涼,舒服透了。
海荷官不客氣地吃了好幾片,這瓜她只聽過,因為產在關外的酒泉,向來只當成貢品上獻給皇家貴族,平民百姓就算有錢也難得吃到。
「你什麼時候要放我回去?」她洗淨了手,舊事重提。
「目前沒有這個打算。」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邊,至於留在身邊做什麼,他還沒想到。
「別開玩笑了,我沒時間跟你在這裡耗。」她吃飽力氣也足了,嗓門又嘹亮起來。
戈爾真一個大步走到她跟前。「你是要站在這裡跟我討論沒有意義的話題,還是要準備晚膳?天快黑了,森林裡的獵物也要回去休息了,你不想空著肚子過夜不是?」她吃過水果的唇漾著水水的光潤,讓人好想咬上一口。
海荷官想起他空空如也的屋子。院子外沒有儲藏室、沒有地窖、沒有普通家庭該有的醃漬物罐、菜圃、豌豆架子,連個鬼影也看不見,這個人到底是靠什麼活著的?
「你要我煮菜給你吃?」
「你是女人,不會連簡單的家務事都不會做吧?」他看似不經意地嘲諷,眼睛卻從頭到尾沒離開過她的臉。「這裡有山澗摘的野菜,你先起火下鍋,我去打隻兔子加菜。」
原來他剛剛低頭清洗的是一把把沾了泥的綠野菜、荸薺之類的東西。海荷官看著他背起弓箭就往外走,不自覺就出聲喊住他。
「別擔心,我天黑以前就回來。」他站在籬笆前朝她揮手。
「你最好被熊還是野獸啃斷腿,不用回來了。」慢著!瞧瞧他一副什麼德性,還面帶薄笑地揮手,像外出幹活養家的丈夫,他以為他是誰?!
「想心事可以,別想太久,掏米下鍋要時間的。」遠遠的,戈爾真的叮嚀不忘傳來。
這人,簡直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對了,她應該乘著這個天上掉下來的機會逃回家的,心念才動,戈爾真略帶警告的低嗄嗓子又響。「別亂走,黃昏的森林全是肚子餓的野獸,不想被吞拆入腹就聽我的,不要辜負我對你的信任。」
去他的,他真有神通啊,連她最細末的心思都逃不過。
看著益發蒼茫的夕陽,海荷官天人交戰著。
第五章
暈黃的燈光在戈爾真推開門的剎那帶著暖意融化了外面的寒意,造型簡單的桌面放著幾樣菜色,還冒煙絲的飯鍋、兩雙碗筷,讓他忘了隨手關門,直直走到桌前才停住。
「你回來了怎麼不出聲?」從小廚房出來的海荷官端著燒熟的荸薺差點就撞到他。
戈爾真慢慢回過頭。她把長髮綰了起來,袖子也因為工作挽得高高,他看得有些癡,有些迷,好一會兒才開口:「你沒走?」
「我還年輕,不想莫名其妙當了野獸的點心。」她留下來有什麼好興奮的,看他還翹起嘴角……慢著,是她胡思亂想,他是因為沒有失去一個肉票而開心,跟她的去留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