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歐倩兮
雙眼模糊中,他看到曲曲足下的一雙小花鞋履,她回到了他跟前,見他這模樣,用一種親熱的口氣叱他:「又喪氣什麼?伊吾要歸附,是你將功贖罪的大機會,你以伊吾使節,同朝廷呈遞伊吾降書,天子面前一併稟明你所受的冤屈,不要說你是蒙冤的,就算真幹了什麼叛逆事兒,有了策動伊吾歸附這種天大的功榮,不怕朝廷不買帳,不怕不能翻身,只怕翻太高,還會暈了頭!」
沒有暈頭,可孤只是定住了,臉上一副極力要把事情弄清楚的表情,納訕地問:「伊吾朝中大事,為什麼找上我?」
驀然間曲曲躊躇起來,不知為什麼,出現一種欲說又止的模樣,咬了半天嘴唇,一雙嬌眼才斜倪過來,說了,「伊吾要辦附唐這件大事,朝中找來找去,得不到個有力人士,若有位有才幹的堂堂駙馬爺做代表,論身份地位也夠份量了,如此文王和群臣才能安心。」
說「朝中無人」只是曲由的一種托辭,真正用意在可孤身上。可孤腦中轟地一響,胸頭開始猛震。前面說了幾大長篇,拐了許多彎,到這裡只剩下一個意思,他沒那麼呆,不會辦不出來!
「你、你是要我做伊吾的駙馬?」
「伊吾正缺駙馬爺。」
「是、是哪位公主要招馴馬?」他還自以為不呆。
曲曲跺一下腳,臉兒緋紅的罵他,「怎麼這麼呆?那位公主追會兒就在你眼前!」
這下他就更呆了,眼睛瞠住了,簡直轉不動,好半天才使動舌頭,「曲曲,你、你是要我娶……娶了你?」
聽他口氣,看他表情,似乎全沒一點兒喜意,只一味驚駭,曲曲好生嗔惱,回臉質問他,「你不頂纖?」
可孤心頭麻亂,一時是什麼感覺都答不上來,就別提願意或不願意了。他那副發僵的反應,顯然使得曲曲心裡很不是滋味。公主之尊主動提親,居然人家不領情!換個別人,要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可是這一個、這一個……突然曲曲從一雙美目之中迸出眼淚,像個小女孩受了好大的委屈,嗚嗚咽咽道:「我就知道你你嫌惡我!」
嚇一跳,可孤忙道:「我沒有。」
,「你不必撒謊了,」她蒙著俏臉泣說:「我看得出來,你當我是鬍子,對我沒有好印象,又因為起頭的幾場衝突,我對你略一動手,你一直氣恨我,到現在始終拿我當敵人看待,我對你好,你也不感激,我對你的心,你也不放在眼底,你明明就是討厭我!」
她立在那兒,一聲哭,一聲訴,人在桃紅的紗羅衣衫裹輕顫,月色拂了她一身淡光,使她忽然顯得十分纖小,柔弱。可孤自誠得曲曲以來,見到的都是她刁俏精靈,佔上風、作弄人的一面,從未看過她有這副楚楚可憐之態,頓時大為不忍心。
當下蹦剛過去,按著她雙肩,婉言道:「全沒有你說的那回事,過去的衝突已經過去。
我不氣恨你,你對我好,我很很感激,我是記在心底的,怎會討厭你、不喜歡你?」
曲曲一撲,便技人可孤懷裡,摟住了他哭問:「那你為什麼不要我?」
問住他了。其實可孤的問題並不在於要不要,曲曲天生的嬌俏,已足以打動人心十分,又對他格外的有情,要說他全然無動於衷,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心中卻另有一段深深種下的情根,那是對梅童的情。明知是無緣無分的,它卻依然頑固、執意地攀越在他心田,砍不斷,也拔不掉……可是現在曲曲仰起含淚的臉蛋,淒淒楚楚望著他,卻又是一股纏綿,「你真的不明白嗎?從一遇見你,我的心便放在你身上了,該殺掉你的時候,下不了手,因為我實在不忍心、捨不得,我不能傷害我愛著的人!這些你都不懂嗎?」
可孤一向最禁不起感情的打動,面對曲由約柔情,款款的吐訴,他的心波蕩動了,不禁深深一歎,將她擁抱住,呢喃道:「我懂的……」
她恨著他,雙手仍然緊環在他身上。「如果你懂,你明白我愛你的心,那你也該瞭解,你需要我,除了和我成親,接受我的幫助,你沒別的路走了。」
驀然另一條少女的麗影,壓止可孤的心頭,壓得他好痛好痛,使他像受傷一般顫悸起來。
似乎曲曲也感受到他內心的掙扎,那股子壓抑的激騰,於是把他抱得更緊,說:「忘了她吧,她不屬於你,也不再和你有關連。再過三天,她便要和厲恭在大營成親了。」
條地可孤感到一顆心往下墜,彷彿墜入一個深不見底的照窟薩去,一生再也找不回了。
他抬頭往東方的夜空望,人營和梅童都在那個方向,然而那裡一片黑,黑得今他寒心而無望。
梅童就要嫁給厲恭了,可孤覺得他的人生,再沒有此適一刻還要慘淡,還要無望!他人一陣虛軟,頭像折枝般的垂落,抵在曲曲頂上,突然滾出熱淚,一顆顆沒入曲曲像夜色一般黑的頭髮裡。
一個吶喊從迷惘淒恰的心深處發出,「曲曲,我的命運真的在這裡?我真要不得已依你的話,做了伊吾的女婿?」
他喊著,自己不知不覺,曲曲卻聽人耳,她起了一股異常的決斷。
「我不管你是不是不得已,可孤,但是我要你做我的丈夫!」說罷,捧住他的臉,憫然中那張臉依舊有俊姿,曲曲吻住了他帶淚的雙唇。他心意未決,她卻已經不許他反悔。
☆☆☆
公主大婚,三天後舉行。
如此倉猝,一方面是伊吾朝中也急,幾場戰事下來,小小城國委實吃不消,如今都巴望早日與唐議和,求得平靜。挑這一天,也是故意要和厲恭的婚日撞期,他忙著自己的大喜,不會有閒空趁機來用兵。曲由不希望婚事夜長夢多,自然也足一樁考慮因素。
花毯那一端,曲曲由一群衣履華美的官人簇擁而出,可孤立在這端,他被披戴上寶藍錦緞大袍,袍上起暗紅團花,金環束髮,頭上一頂恫儷的金冠,他儘管傷勢未癒,此時仍顯出一英挺的風采來。
望著那頭就要與他結為夫妻的曲曲公主,他的情思霎時鼓蕩起來。曲曲梳高髻,又擁上花冠,兩鬢處處是搖曳的珠翠,一縷薄紗披頭,飄飄地直曳下地,她穿的是銀紅繡袍,綴滿了珠璣,才微微一動,滿身便是燦爛之色。
可孤覺得眼前一陣矇矓,看見了另一道麗影,另一個新娘,梅童……此時此刻,她是不是也同樣一身的明艷,披上紅蘿蓋頭,就要嫁給了厲將軍做夫人……頓時間,可孤滿心都覺得刺痛,像扎滿了針,受都受不住。她可知道他要和曲曲成親了?倘若知道,她心裡怎麼想?恨他嗎?怨他嗎?可是曲曲告訴他,送他到伊吾宮中那晚,梅童便明白表示,要回營去和厲恭完成婚約,曲曲不願留難,任她走……「魏駙馬……」
官人鶯聲喚回他的意識。曲曲已來到跟前,對他淺淺嬌笑,她的臉隱在薄紗下,顯得恍恍惚惚的不實在。
不知怎地,可孤遽然害怕起來。這三天,他胸頭始終壓著一段矛盾和疑慮,怕自己錯了什麼、誤了什麼,在此一刻,他充滿疑竇的情緒整個翻開來,他抓住新娘的手臂,迫切焦慮地問:「曲曲,你沒有瞞著我什麼,騙著我什麼吧?你沒有私自做了什麼安排,對不起梅童,而我不知道的?」
曲曲抬了眼,隔著薄紗她一雙眸子也是矇矓而不實在。她的心思卻是清楚的可孤答應和她成親,不全在於他的前程落空,而是愛情落空的刺激最大。一場無望的愛是真正無望了,他覺悟到了,他的生命裹失去了梅童。
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失去她的。
不該讓他知道的事,就絕對不要讓他知道。故而曲曲回答他時,更有十足的堅定,使她自己都相佶自己。
「你得信我,可孤,我沒有騙你!」
有幾句話已一說再說,此時重提,可孤露出了特別絕望,也特別絕快的口氣,「如果你欺騙我,對我用了計,使我和你成親,我就不會認了這件婚事,不會認你做妻子!」
曲曲心一凜,未曾答腔,大殿上內侍已朗聲唱起:「皇上皇后駕到」
道場宮廷婚禮要展開了。
第十一章
梅童的確是一身明艷。
她穿一襲小袖朱紅胡服,梳超高髻,唯點綴了一顆明珠在發間,別無他物,使她越發透出一股冷艷之色。
她等著和厲恭完婚。
被曲曲公主遣人由伊吾送回來那天,她便告訴厲恭,她願意嫁給他,條件一個放過魏可孤。
「這已經是老交易了。」厲恭寒笑道。
「沒錯,」梅童冷冷看著他,「但是你答應了,至少你能得到我。否則,就算你不放手,如今你也未必逮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