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石新娘

第32頁 文 / 歐倩兮

    往底下一探,可孤大喜,下面便是黃色的宮牆了,只要提身一跳,使出了這座金色牢他自然什麼都不考慮,也不管自己現在能不能駕輕功,一頭便由那七、八丈高的偏廊,像隻鳥的縱身飛下去結果不是鳥,是塊笨石頭,「颼」地直往下墜。糟啦,可孤心裡大聲叫苦,他輕功便不出來,這會兒是石頭,等一下就成了道地的肉包子。像曲曲下午才餵他吃的那一種?

    眼看著那片黑油汕的石子地,就要撞上他的鼻尖,霍地一條鞭子靈蛇一般捲來,纏了他就走,他整個人被凌空提到一帶草坪,滾了下去。

    可孤四腳朝天躺在那兒,傷口犯痛,人喘著,一條人影像文筆插在他身邊,憑那使鞭的手法,可孤認出是阿嫦。也不知是不是上回在磺口讓他踢昏過頭,心裡記恨,這次她那鞭子捆得他特別緊,特別無情。

    話說回來,卻也是這條鞭子救了他,免除他做肉包子的下場。他大大嚥一口氣,忍著痛才抬起頭,阿嫦劈頭劈臉的便朝他罵了起來:「好一個狠心薄情短命的漢子,我家公主是怎樣的救治你、服侍你,幾天幾夜不敢合個眼、走一步,把你捧在心窩裡的擔心著、記掛著,總算伺候得你回過一口氣,把一條命撿回來了,這會兒你不聲不響的就要走,你把我家公主當成了什麼?你還有一點心肝嗎?」

    這時候,從一道鑲著黃綠花紋的拱門,曼然轉出個人來,立在月下幽出道:「也罷,阿嫦,他要走就讓他走吧。」

    來的正是曲曲公主。她要是帶刀帶槍率了人來追可孤,他會跑得更快,可是現在她一句話就放他走,他反而走不了。阿嫦剛剛篤過的一番話,敲在他心頭,他是個忠厚人,承了人家的恩情,這時候也不免覺得自己的不告而別,還直有點沒良心。

    他心裡一面有愧意,一面有苦衷,開口時合著深深的求懇味道:「公主救命的大恩,可孤不敢忘記,但是我身為唐軍的一員,實不便久在伊吾逗留,我得速速回營去報到,公主的恩澤,但願來日有報答的機會。」

    .曲曲未曾答腔,那阿嫦冷笑了道:「你說得好纖土你回到唐營裡去,和我伊吾做敵人,一碰上了便打打殺殺,又怎麼報答我家公主?」

    「這……」可孤為之語寒。

    見他尷尬著面色,不能答話,阿嫦對他又一陣冷笑,跟著搖起頭來大歎。

    「我家公主也真傻,拚了命的救你回來,掉頭又讓你回唐營去自投羅網,送掉一條命,白費一場心機!」

    他聽不懂。自他受傷,人有一半是懵懵懂懂的,卻不至於到糊塗的地步,他問:「什麼叫「自投羅網」?」

    「什麼叫自投羅網?整座唐營磨刀霍霍,只待見了你便要殺你,這就叫自投羅網!」

    「怎有這種事?」可孤又吃驚又懷疑,不表相信。

    「渾小子!」阿嫦忍不住又開了罵腔,點破他,「你在石溝子被亂箭射了一身,做了蜂窩,那厲恭要你死的意思,你還不懂?」

    誰知可孤反而出現釋懷的表情,「這大半是誤會,」他拿堅定的口吻道:「原為了梅童姑娘化做石頭的事故,將軍不能理解,我為救梅童姑娘而走,又被當成叛逃,這一切,只要我回營當面向將軍稟明,所有訛誤就一定會澄清……」

    說到這裡,他真正發急起來,轉而對曲曲道:「公主,你讓我走吧,如果你有一絲為我著想,就放我回營去,否則,你只會讓我成了真正的叛徒。」

    阿嫦怒叫起來,「你敢這樣歪曲公主的心意」

    「阿嫦!」曲曲一聲制止她,顫悠悠道:「你照他的話,放了他吧,拱門口有匹馬,就讓他騎去吧。」

    曲曲那股傷心淒怨的語調,揪住可孤的心,有片刻他非常猶豫,曉得這樣斷然地一走,對於她未免辜負,然而他能夠不走嗎?幾團影子在他心頭浮現,一個比一個龐大深重,梅童、將軍、朝廷……他的心讓更大的力量揪住了,揪得還更緊。

    捆著他的鞭子已經不情願的鬆開來,他也瞥見拱門口的馬匹,要走就只能趁這個時機,要把立在那兒那道美麗幽怨的人影撇下,也只有這個片刻。

    牙一咬,可孤掠過去翻上馬背,那馬唏厲厲一嘶,掉頭向拱門外。

    「可孤哥哥」這頭一提嗓子,呼聲拉住他,他拉住馬。

    「走之前,你且先看著這個……」

    由她一隻綺袖裹抽出一卷黃紙,抖了開來。可孤光是一怔,疑疑惑惑策馬走近幾步,一看仔細,他不禁大驚失色。

    那是一張被揭下來的告示,略有些破爛,但上頭的一幅人像,一段文字卻看得清清楚楚懸賞拿人,不論死活,拿的是他,魏可孤!

    「你到伊吾的第二天,厲恭就大貼告示,一路貼進了玉門關,捉拿叛將,唐營裡人人得令,一見到你即格殺勿論,」曲曲凜凜看著他,間:「可孤,可孤,你能回營嗎?你能進玉門關嗎?外頭風聲鶴唳!到處要拿你,你能跨出道裹一步嗎?」

    曲曲一步來,一步問,可孤駭得渾身迸冷汗。那紙告示張在眼前,不信也不行。將軍下令殺他,幾乎打一開頭就是,他根本不打算給他任何申辯的機會!

    回大營是死路,同內地,他以通敵叛逃的罪名,被將軍一口咬定,也難逃一死。突然之問,可孤四顧茫茫,完全失去主意,人一陣陣發虛,負傷的身子禁不起這莫大的刺激,一頓,便忽溜溜落下馬來。

    曲曲掠過去扶他時,他揪住曲曲的手,身子雖虛弱,他的神智卻比什麼時候都還要清楚,他從牙關迸出悲憤的聲音來,「我、我沒有變節反叛!」

    「我曉得你沒有,可是外人不曉得,你現背上了叛逆的罪名,成了眾矢之的,走到哪襄都有人要拿你,你要不是就此躲在西域,就是隱姓埋名,流蕩天涯海角,老家故土你是回不去了。」曲曲點出了他可怖的命運。

    「不,我不願蒙受這不白之冤!」對一個有氣節的男子來說,這比死還要令他不堪。

    沒有作聲,曲曲久久凝視他,他一張俊臉扭曲著,痛苦全刻在那兒。她反常地不同情他,不憐憫他,但是很冷靜地對他說:「我有個法子可以救你,只要你幫伊吾一個忙,你就有條生路走。」

    可孤一對眼睛瞠得很大,裡面是倉皇空洞,彷彿他瞭解落到這樣的下場,很難碰上奇跡,何況,「幫伊吾一個忙」這話裹便充滿險惡的感覺。

    曲曲掙脫他的手站起來,阿嫦早退遠去了,接下來這裡不必有她的位置。宮牆一例的這帶園林極茂密,被裹的草木都像是怪影,曲曲走入怪影裡去,但她傳出來的聲音十分清晰。

    「伊吾地狹人少,沒什麼國勢可言,本談不上和唐對陣較量,當初全靠摩勒兒國師舉幾套策略,做一時的應付,國師一去,伊吾便成了斷頭的蒼蠅,朝中根本沒有能人主持大局,如今能夠巴望的,就是和突厥聯合……」

    這番話是極機密的,無論如何不該透露,可孤雖然胸中充塞著吐之不出的冤郁,這時卻以一個軍人的直覺,警惕了起來。

    曲曲繞出一株胡楊木,突然站定對他說:「伊吾要歸附,需要一名使節,只要你願意,這個任務便交給你。」

    像被人狠狠摑了一巴掌,可孤激昂地跳起來喊:「我不替伊吾勾結突厥,我不做叛賊!」

    曲曲只對他冷笑,「你不做叛賊?你已經被當做叛賊,做不做還不是一樣?」

    「被冤是一回事,自己真正虧心那又是一回事!」

    瞬間一把小刀割上他頸項,曲曲威脅道:「你不從,馬上就得死!」

    「死便死!」可孤雖然負傷,卻未見得不能反制曲曲,只是這時候他在心灰意冷的當頭上,感到活著無趣,索性把眼睛一閉,任她宰割了。

    如此卻引來曲曲一頓輕笑,刀的寒氣不見了,換成她溫香的氣息,她湊在他頰邊嬌罵:「傻子,誰要你死!誰要你勾結突厥來著?」

    她身上的香氣一陣陣便可孤昏暈,她卻又挪開了去,兀自說道:「現在就算突厥兵馬來了,伊吾也無心戀戰,文王說大家只求安居樂業,誰都不想上戰場搏命,而國師臨去也留下明示,要咱們伊吾「同沾雨露」……」曲曲轉過來鄭重地餚著他,「咱們伊吾不想打仗了,文王和摹臣商議已定,伊吾願歸附於唐,受大唐天威托庇……」

    就算可孤正在落難的處境裡,聽得這樣的消息,也不禁要雀躍,伊吾自動求和,唐軍等於是不戰而降人,皆裹誰都要覺得神氣了!

    接下來,一幕大軍凱歌榮歸的盛大氣象,便在可孤眼前興起,他看見自己鈷甲鏗鏘,也領著屬下兩百人小隊,馳人長安大道,那京師的陽光,照得戰士的刀劍一片閃亮,夾道百姓的歡呼,轟上了天宇……他會是大軍榮歸里的一分子嗎?突然念頭一轉,可孤從天上掉下來,記起自己蒙了大冤在造裡,已成個待罪之身,所有揚眉吐氣的份兒都輪不到他,他一下整個人又失去生氣,比方纔還要失神落魄個幾分,甚至連眼眶都刺熱起來,要掉下屈恨的淚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