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蘇珊·伊麗莎白·菲力普斯
肯恩正好聽到她對山姆下命令。「山姆幾乎就像你過去當小廝時一樣好,」他微笑下馬。「不過他穿起褲子卻沒有你的一半好看。」
整整兩年半之久,莎妮一直在懲罰曼克阻礙了她和白肯恩的好事。此刻,她的辦公室門打開來。
「我聽說你想見我,」他問。「有什麼事嗎?」
擔任「日昇之光」的監工改變了他許多。原本高瘦的身材變得結實壯碩,整個人也顯得成熟許多,但英俊的面容在面對莎妮時,卻有著微妙的緊繃。
「沒什麼特別的,」莎妮故意擺出高姿態。「我聽說你今天下午要進城,想托你替我買些補給品。」她沒有從正在列清單的桌後站起來,反而要他走向她。
「你派人將我由田里叫回來,就為了要我擔任你的跑腿小弟?」他劈手取走她手上的清單。「你為什麼不吩咐吉姆去?」
「我沒有想到,」她回答,故意挑起他的脾氣。「此外,吉姆忙著替我洗刷窗子。」
曼克抿緊下顎。「我想洗窗子遠比監督種棉花的工作重要?」
「你對自己的評價真的很高,不是嗎,歐曼克?」她站了起來。「你認為你離開田里幾分鐘,整個農場就會垮掉?」
他的額頭青筋跳動,以手插臀。「你才真的很會擺出惹人不快的高姿態,小妞。應該有人在你惹出麻煩前,好好教導你一下。」
「那個人絕不會是你。」她高傲地抬起下顎,越過他身邊,出到走道。
曼克一向是好脾氣的人,很少被激怒。但他突然出手抓住莎妮的手臂,硬將她拉回來,用力關上門。
「你說得對,」他故意用濃濃的黑人腔。「我老是忘了,高高在上的莎妮小姐是我們一般黑人無法碰觸的。」他嘲弄道。
她的金眸裡閃過怒氣。曼克將她壓制在門上。
「放開我!」她用力推他的胸膛,但他遠比她強壯許多,根本無法撼動他分毫。「放開我,曼克!」
他反而將她壓向門板,他的體熱隔著衣料傳來。「莎妮小姐認為只要她表現得像個白人,她會在某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白人,而她再也不必和我們黑人說話──除了對我們下命令時。」
她轉過頭,閉緊眼睛,試圖將他的輕蔑關閉在外,但曼克還沒說完。他的語音輕柔,但說的話更傷人。
「如果莎妮小姐是白人,她就不用擔心某個黑人會想要將她擁入懷中,讓她成為他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她也不用擔心某個黑人想在她覺得寂寞時,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或和她在大羽毛床上一起變老。不,莎妮小姐全都不須擔心這一切!沒有黑人配得上太高貴、或太『白』的她!」
「住口!」莎妮用手摀著耳朵,試著堵住他殘酷的話語。
他後退一步,放開了她,但她依舊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雙手摀著耳朵,滿面淚痕。
曼克呻吟一聲,將她僵硬的身軀擁入懷裡,對她喃喃低語。「好了,女孩,沒事了、沒事了。」
她的緊繃逐漸逸去。有那麼一刻,她軟綿綿地靠抵他,感覺他是如此可靠、安全。
安全?這個念頭令她悚然一驚,她猛地抽身退開。她挺起肩膀,高傲地站起來,臉上的淚痕依舊未干。「你沒有權力那樣對我說話。你根本不瞭解我,歐曼克。你只是自認為你瞭解。」
但曼克也有他的驕傲。「我知道你對任何富有的白人總是笑顏相向,卻吝於看黑人男子一眼。」
「黑人男性能夠給我什麼?」她激動地道。「黑人沒有任何力量!我的母親、我的祖母,還有祖母的母親──黑人男性愛她們,但當白人在夜裡溜進小屋時,黑人男性無法阻止白人得到她,或阻止自己的孩子被賣掉。當他們心愛的女子被脫光衣服、綁在鞭笞柱上,打得遍體鱗傷時,他們只能無助地旁觀。別和我說什麼黑人男性!」
曼克朝她逼近一步,但她別過頭。他改望向窗外。「時代不同了,」他溫柔地道。「戰爭已經結束,你也不再是奴隸。我們都自由了,一切都改變了。我們甚至可以投票。」
「你是個傻瓜,曼克。你認為就因為白人說你可以投票,一切就會有所不同?那沒有任何意義。」
「它有的。你現在是美國公民,被這個國家的法律所保護。」
「保護!」莎妮輕蔑地嗤之。「除非靠自己,黑人女性根本沒有所謂的保護可言。」
「藉著出賣她的身體給富有的白人?這就是方法?」
她猛轉過身,反唇相稽。「你告訴我除此之外,黑人女性還有什麼可以出賣的?幾世紀來,男人一直在使用我們的身軀,除了留給我們無法保護的孩子,什麼也沒有。噢,我要的不只是那樣,而且我會得到它;我會擁有自己的屋子、漂亮的衣服和豐足的食物。而且我將會『安全』!」
他畏縮了一下。「因此你將自己賣到另一種奴隸制度裡,這就是你得到安全的方式?」
莎妮毫不退縮地直視著他。「只要我自己選擇主人,訂定條件,它就不是奴隸制度,而且你很清楚如果不是你,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肯恩無法給你你想要的。」
「你錯了。如果不是你從中破壞,他會給我我想要的一切。」
曼克以手按住桌面。「中校是這個世上我最尊敬的男人,他救了我一命,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他是個公正、誠實的人,每個為他工作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他不會對任何人做出過分的要求,男人為此敬佩他,我也一樣。但他不是女人的夢中情人,莎妮。我從不曾看過任何女人能夠駕馭得了他。」
「他要我,曼克。那一晚如果不是你闖進來,他將會給我我所想要的一切。」
曼克走向她,碰觸她的肩膀。她直覺地退縮,雖然他的碰觸令她感到奇異地安心。
「就算是呢?」曼克問。「你能克制每當男人碰觸你時,你臂上起的雞皮疙瘩?就算他富有、又是白人,你能夠忘記他也是個男人嗎?」
他一語中的,挑起舊日的夢魘。她轉過身,盲目地返回書桌後。等終於找到聲音時,她冰冷地道:「我還有工作要做。如果你無法代我採購補給,我就吩咐吉姆進城一趟。」
一開始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但他終究點點頭。「我會為你帶回補給品。」他轉身離開,留下她一個人獨處。
莎妮望著空蕩蕩的門口。有那麼一刻,她好想追出去,投入他的懷抱,然而她硬是抑下這份渴望。歐曼克雖已是農場的監工,他仍是個黑人;他永遠無法保護她安全。
第六章
次日清晨凱琳下樓時,全身果然酸痛得要命。今天她換了件淡紫色的小禮服,披著白色蕾絲披肩,手裡拎著頂淡紫色小帽。
杜小姐在門邊等她。「噢,現在的你美麗得像幅畫,親愛的。但別忘了扣上手套的鈕扣、理順裙襬。」
凱琳微笑地照做。「今天的你也很漂亮。」
「謝了,親愛的,我盡力打扮出最好的一面,但畢竟我已不再年輕了。不像你──瞧你像塊可口的復活節糖果坐在長椅上,恐怕任何紳士都無法將心思專注在主的身上。」
「令人看了想一口吞下去。」慵懶的男性嗓音自她身後響起。
凱琳正在系帽子的緞帶,嚇得一時鬆了手。
肯恩悠閒地倚在圖書室門口。他穿著珍珠灰色的禮服,搭配織錦背心和領帶,可以說是盛裝打扮。
她瞇起眼睛。「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上教堂。」
「教堂!我們沒有邀請你和我們一起上教堂!」
杜小姐以手掩喉。「韋凱琳,我真是震驚不已!你怎麼能夠如此粗魯地對中校說話?我請求他護送我們前去的。噢,你必須要原諒她,將軍。昨天她在馬上待太久,今天走出臥室時,幾乎無法走路。這使她的脾氣不太好。」
「我完全瞭解。」但他眼裡的笑意卻讓臉上的同情極沒有說服力。
凱琳扯著緞帶。「我沒有心情不好。」可惡的他!他這樣盯著她,令她連個蝴蝶結都系不好。
「或許你最好在她扯掉緞帶前,協助她一下,杜小姐。」
「的確,將軍,」杜小姐轉向她。「哪,抬高下顎,讓我來吧。」
凱琳強迫自己忍受杜小姐的協助,肯恩則一直含笑地看著。帽子終於繫好了,他們一齊往馬車走去。
凱琳等肯恩協助杜小姐上車之後,低聲對他道:「我敢說這是你搬來這裡後,首度踏進教堂。你為什麼不待在家裡就好?」
「想都別想,我絕不要錯過你和洛特福善良的居民重逢的精彩畫面。」
我們在天上的主……
陽光透過高窗,灑在低垂著頭的教眾上。在洛特福,人們一直說這就像個奇跡,教堂裡的彩繪玻璃竟能逃脫夏曼那個惡魔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