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蘇珊·伊麗莎白·菲力普斯
這名影迷穿著醜陋的格子運動衫,長及膝的寬鬆百慕達短褲,夾腳涼鞋和白襪子,壓低的帽簷遮住了臉龐。他背著相機,腰際繫著一隻像骯髒的紫色霹靂袋。男子看到了她的車子,矬矬地朝她走來。
她武裝好自己,準備好面對衝突。但等她看清楚來人後,她呻吟出聲,頭抵著方向盤。
他探頭到車內,咧開個笑容。「早安,菲菲。」
第四章
「我拒絕和你一起出現在公共場合!」
他擠進她的小車裡,膝蓋撞到了置物箱。「相信我,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好好享受這一天。你或許很難相信,意大利人愛極了我的電影。」
她斜睨著他那身超聳的穿著。「你必須捨棄那個恐怖的霹靂袋。」
「我無法相信我在非工作時間,還這麼早起床。」他往後靠著椅背,閉上眼睛。
「我是認真的,不准戴那個可怕的紫色霹靂袋。我可以忍受你的白襪子和拖鞋,但那玩意兒不。」她又看了他一眼。「不,白襪子也不行。你必須換掉。」
他打了個呵欠。「好吧……今晚的「娛樂新聞」會怎麼播呢?」他模仿播報員的語氣。
「最近聲名掃地的費伊莎博士明顯地不像她的支持者所以為的聰明,今天她和好萊塢以生活墮落著稱的黑暗王子范倫恩,一起出現在意大利的維特拉。據報他們兩人極為親--」
「我愛極了那個紫色霹靂袋。」她排進D檔。
「白襪子和拖鞋呢?」
「最近流行復古風。」
「好傾了。」他瞇起眼睛,拉拚開提袋的項鏈,掏出太陽眼鏡戴上。
「你躲在灌木叢裡做什麼?」
「後面有一張長椅,我正在小睡。」口頭上雖抱怨個不停,他看起來精神奕奕,了無睡意。「你今早的髮型不錯。這頭鬈發怎麼弄出來的?」
「農舍裡離奇地停電,使得吹風機無法運作。謝謝熱水,我可以要回我的電嗎?」
「你那裡沒有電?」
「真奇怪,不是嗎?」
「可能是意外。安娜說農舍整個夏天的供水一直有問題,因此他們才需要開工挖掘。」
「她是否也說因此我該搬到鎮上?」
「我記得她提到過。摘下帽子,好嗎?」
「想都別想。」
「那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力。此外,我喜歡你的鬈發。」
「安靜吧,我的心。」(譯註:引自莎士比亞。)
「你不喜歡鬈發?」
「我不喜歡邋遢。」她刻意瞄了他的穿著一眼。
「喔。」
「「喔」什麼?」
「沒什麼,只是出個聲。」
「安靜一點,我要欣賞風景。」
這是個美麗的一天,路旁的田里堆著收割的麥堆,山脈婉蜒到天邊。他們經過了向日葵花田,可惜它們都已經垂下,在陽光下曝曬。
「我的朋友都喊我倫恩,但今天你最好喊我「恩恩」。」
「想都別想。」
「那就「小范」吧!噢,如果你一定得戴著帽子,等我們到了維特拉後,我買頂較不惹人注目的給你。」
「不,謝了。」
「你真是一個老古板,費博士。那是你的哲學的基石嗎?「汝必須當個老古板,阿們。」」
「我是有原則,不是古板。你又對我的哲學知道多少了?」
「在我昨晚上網前,一無所知。很有趣,你的自傳寫說你是白手起家。這點我真的很佩服,你的一切都是自己掙來的。」
「不,我也得到了許多協助。」她想起這些年來曾經給予她激勵和靈感的人。在她生命中的低潮時,上帝總會派遣天使前來--不管是以何種面目。
她的腳在油門上滑了一下。
「嘿,小心一點!」
「抱歉!」
「我來開車吧!」他咕噥道。「畢竟,我是男人。」
「我早就注意到了。」她緊抓著方向盤。「相信比起你來,我的生活一定無聊得要命。我似乎在某處讀到你的母親是皇室出身?」
「只是個女伯爵--意大利充斥著這些毫無意義的頭街。大體上,她是個錢太多得無處花、不知責任為何物的國際花花女郎。她已經去世多年了。」
「我一直很好奇童年對人們的影響力。你介意我問個私人的問題嗎?」
「你想要知道由一名心智年齡只有十二歲、愛吸毒的母親帶大會是怎樣嗎?你的關心真令人感動。」
「純粹是職業上的好奇,別太介意。」
「讓我想想……母親的影響。我不記得什麼時候首次喝醉了,大概是在我夠高得能夠拿到她的舞會賓客留在桌上的酒杯時。」他的話裡沒有苦澀,它們只是隱藏在最深處。「我十歲時頭一遭去地下酒家,十二歲時就看夠了春宮影片,那絕對足以搞砸青春期對性的期待。我不斷出入東岸的寄宿學校,撞壞過不計其數的車子,兩度在店裡順手牽羊被捕。諷刺的是,我的信託基金和零用錢多得一名龐克男孩根本花不完!我想我那樣做是為了吸引注意力。對了……十五歲時,第一次抽古柯鹼。啊,美好的舊日時光。」
他的輕笑聲裡隱藏著深刻的痛苦,但他拒絕表露出來。「你的父親呢?」她又問。
「華爾街人士,非常體面,現在仍然每天上班。他再婚時娶了個有責任感的女士,而她明智地將我和她的三個子女分隔得遠遠的。其中一個還不錯,我們偶爾會見見面。」
「你的童年時代有天使嗎?」
「天使?」
「對你好的人。」
「我的外祖母,她偶爾和我們同住。如果不是她,我現在可能在監獄裡。」
但他仍活在自己創造出來的監獄裡,在銀幕上扮演惡棍,反映內心對自己的投影--也或許不然。心理學家往往會將人們的動機過度簡化。
「你呢?你的傳記說你十八歲就自力更生。聽起來很不容易。」
「有助於人格的塑造。」
「你算是做出了一番成就。」
「不算是,我現在可以說是徹底破產。」她伸手去拿太陽眼鏡,試圖轉移話題。
「還有比破產更糟糕許多的事。」
「經驗之談?」
「在我十八歲那年,我的信託基金利息支票在郵寄的過程中離奇失蹤。當時場面弄得很難看。」
她一向欣賞懂得自我貶抑的幽默,忍不住笑了。
半個小時後,他們抵達了維特拉城外。灰色的城堡矗立在山丘上。「十四世紀末,佛羅倫斯人在伊特魯尼人的聚落上重建城堡,該文明可以上溯到公元前八世紀。」她決定這是個比較安全的話題。
「認真讀過了導遊手冊?」
「讀了一些。我原以為伊特魯尼人是拎著棍棒的穴居人,但事實上他們擁有相當先進的文明。他們和希臘人有許多共同點,也有商人、水手、農夫和工匠。他們採銅煉鐵,而且比起同時代的文明,他們的女性相當解放。」
「謝天謝地。」
她早該想到歷史這個安全的話題。「羅馬人遷入後,伊特魯尼文明逐漸被同化,但有些人認為今日的塔斯坎尼生活方式反應了它的伊特魯尼根源,而非羅馬。」她循著停車的指針,將車開進停車場裡。「車子不能進城,我們必須停在這裡。」
他打了個呵欠。「城裡有座很棒的博物館,展示世界級的伊特魯尼藝術品,你一定會喜歡的。」
「你來過這裡?」
「好幾年前吧,但我還記得。在我被趕出大學之前,伊特魯尼文化是我主修歷史的原因之一。」
她斜睨著他。「你早就知道我剛說的一切了?」
「差不多,但它給我機會打個盹。對了,舊伊特魯尼城建於公元前第九世紀……而非第八世紀。話說回來,差個一百年又怎樣?」
她還想炫耀自己的知識!她下了車,瞧見他的太陽眼鏡邊緣裹著膠帶。「我記得在某部你試圖強暴卡麥蓉狄亞的電影裡,你就是這副偽裝。」
「我記得我是試圖謀殺她,不是強暴她。」
「我無意批評,但長久下來,這些虐待的情節不會影響到你的人格嗎?」
「謝謝你的批評,但我全賴這些虐待的情節成名。」
她跟著他穿過停車場,沿著人行小徑往前走。他的步伐就像是體型較重的人,很符合他的偽裝--明顯地是出自他的演技。她試過要閉嘴,但積習是很難改變的。「成名仍然對你很重要,不是嗎?無論那帶來多少的不便。」
「如果有燈光,我通常喜歡它照在我的身上。還有,別假裝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你認為激勵我向上的動機是想爭取注意力?」
「不是嗎?」
「我只是想傳遞出我的訊息。」
「我相信你。」
才怪!她仰望著他,明知道該放過這個話題。「你的生活就只是這樣?永遠待在鎂光燈下?」
「省省你改善自我的說教吧,我不感興趣。」
「我沒有要說教。」
「菲菲,你活著就為了說教,那是你的氧氣。」
「而那威脅了你?」她跟著他穿過鵝卵石小徑。
「有關你的一切都威脅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