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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桑德拉·菲爾德

    要說氣,他比她更氣。還是面對現實吧,她寬慰地想,你明知道不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推出車外,一路開回沙漠。你陷得太深了。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此刻也充滿好奇,想親眼看看貝絲·斯萊特的住宅,親眼見見詹妮。儘管一想到這次會面的前景,就使她的心情由惶恐變成十足的恐懼。

    "好吧,"她還是答應了,"但是有言在先,我和你一起去,可不是僅僅因為你不知道該怎樣撫養孩子。我既不打算當任何形式的繼母,也不想當義務家教。雷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自打看了那封信,雷利還是第一次正眼看她。他不客氣地說:"我什麼時候要求你當繼母或家教了?"

    這場別彆扭扭的談話總算結束了。

    二十五分鐘後,他們的車離開公路,上了一條輔路,順著輔路爬上一個陡坡。坡上坐落著一座磚瓦結構的住宅。莫丹把車停在半圓形的車道上,關了發動機。她吃驚地想,建造這樣一棟粗俗醜陋的住宅得花多少錢哪。房子的磚是鐵灰色的,整個設計矯揉造作,院子佈局死死板板,缺乏生氣。莫丹向來討厭把灌木修剪得整整齊齊。"好了,我們到了。"

    "養孩子的事我可能不懂,但我至少知道,這地方簡直像監獄,哪像七歲孩子呆的地方?"雷利說。

    窗框全是黑色的,"我不喜歡這兒。"莫丹打了個冷戰說。

    雷利掃了她一眼,打開車門,說:"來吧。"

    來這兒的路上,莫丹本來打定主意呆在車裡不下去。可事到臨頭,她清楚地知道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讓雷利一個人進去的。她隨他下了車,慶幸自己穿著新衣服和新鞋。他們穿過一排粗壯的紫杉樹走到門前,雷利上前按響了門鈴。這扇門像通往銀行保險庫的大門。

    來開門的男僕長得活像保險箱,只可惜是個空的,莫丹想,鎖得挺嚴實,裡面卻一無所有。雷利一本正經地說了聲:"早安。"

    "早安,先生。"

    "我叫雷利·漢拉恩,來看望我的女兒詹妮。請問你叫什麼?"

    男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叫斯尼德,先生,跟我來,我去叫斯萊特先生。"

    顯然,他是指這所住宅的繼承人、貝絲的哥哥了,莫丹暗想。他們被領進一間起居室。這裡視野開闊,可以看見房子本身,也可以看見遠處的公路和秋季山谷裡紅橙黃綠的花草樹木。房間的主色調是奶油色,中間擺著一套軟皮低靠背椅。屋裡的每一件物品都很上檔次,可是莫丹卻一件也看不上眼。灰磚砌成的壁爐裡,整齊地碼著一堆劈柴,雷利筆直地站在壁爐旁,像個嚴陣以待的士兵。

    "是漢拉恩先生嗎?"傳來一個男人熱情的嗓音。"歡迎歡迎,您大駕光臨,怎麼也不事先打個招呼?我是貝絲的哥哥,叫勞倫斯·斯萊特。"他用詢問的目光打量著莫丹。"沒想到您已經結婚了。"

    勞倫斯,這名字像一粒子彈穿過莫丹的胸膛。"勞倫斯會付我們酬金,一大筆酬金。"她想起在灌木叢中霍華德對德茲說的這句話。她看見雷利轉身面對勞倫斯,全身充滿警覺,就像一隻老虎看見了自己的捕獵對象。她和雷利之間吵歸吵,但逢這種場合,不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堅定不移地站在雷利一邊。"我沒結婚,"雷利平靜地說。"這是我的朋友莫丹·卡西迪小姐。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你是勞倫斯?"

    勞倫斯·斯萊特臉上擠滿笑容,"鄙人就是,鄙人就是。說起來我們現在也算是一家人了,不是嗎?有話好說,不用客氣。"

    雷利故意跛著腿走過去和勞倫斯握了握手。勞倫斯·斯萊特個頭和雷利差不多,面色死灰,頭髮和睫毛的顏色棕不棕,黃不黃,眼珠淺灰,看上去像個吊死鬼,似乎整天縮在屋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雷利站得離他很近,從容地說:"下次再雇殺手時,應該多囑咐他們幾句。不幸的是,他們亂提你的名字,恰巧被卡西迪小姐聽見了。不明智,勞倫斯,你真是太不明智了。當然,也算我福大命大,碰上霍華德那麼臭的槍法,和德茲那麼個缺心眼的蠢蛋。"

    勞倫斯捏緊又粗又短的拳頭,"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雷利沒理他,繼續說:"不幸中的萬幸,卡西迪小姐找到我並救了我,使我大難不死,否則我失血過多,再加上脫水早橫屍荒野了。"他笑了,那笑容使莫丹覺得後背發麻。"我要是在來這兒的路上,知道貝絲遺囑的內容,就會提防你這手。假如我見到詹妮之前遇到不幸——像這種殺身之禍,貝絲的全部遺產就會落到你一人手中,是嗎?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啊!"

    勞倫斯的臉呈現出一種黯淡的、不健康的紅暈。他張口結舌地說:"你怎麼敢跑到這裡來胡言亂語?我要給我的律師打電話,告你造謠中傷。"

    "不,勞倫斯,你又錯了,"雷利不慌不忙地說,"該給律師打電話的是我,我要通知我的律師立一個新遺囑。實話告訴你,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警方首先要追查你,然後讓撫養我長大的修女們繼續撫養詹妮。當然,那筆遺產就只能由她們來繼承。"他冷笑了一聲,"我相信你我都是明白人。"

    勞倫斯臉上掠過一絲狡詐。"我想你們一定很想見詹妮,"他乾笑了一聲,"真是的,我幹嗎不把她叫來?你們不是想把她接走嗎?"

    雷利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別急,勞倫斯。卡西迪小姐想先給貝絲的律師阿瑟頓先生打個電話。沒別的意思,只是想給他提個醒,如果近幾天或近幾個小時內我被人暗算,就找你小子算賬、"他瞥了莫丹一眼,"莫丹,電話就在那邊。"

    勞倫斯聲嘶力竭地說:"不行,我不允許——"

    "你給我住口!"雷利厲聲說。

    莫丹打了電話,威爾,阿瑟頓似乎對她的提醒絲毫沒感到意外。莫丹還加了幾句,"今天下午晚些時候,您能否到我們住的飯店來一趟,雷利先生要起草一份遺囑……最好五點鐘左右。謝謝您了。"

    雷利對她讚賞地笑了笑:"我說過嘛,聯邦調查局應該雇你。"然後轉身抓住勞倫斯的衣領,平靜地說:"我不想再看見你這張狗臉。僕人會帶我們去見詹妮。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別讓我忘了自己是個有教養的人,應該依法懲治邪惡。我不喜歡別人往我腿上打黑槍,把我扔下等死。我討厭玩這套陰險的把戲。懂嗎,勞倫斯。"

    雷利鬆開手。勞倫斯兩眼發呆,像個過街老鼠似的灰溜溜地離開了房間。雷利走到門外叫斯尼德。

    斯尼德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先生,有何吩咐?"

    "請帶我們去見詹妮小姐。"

    "這邊走,小姐,先生。"

    莫丹跟著兩個男人,上了樓梯,她的心怦怦直跳,好像不是一步步走上來,而是從坡下一路跑上來的。

    第九章

    樓梯是大理石的。空蕩蕩的大廳裡掛著一幅醜陋的木製藝術畫,讓莫丹想起被掏空內臟的雞。斯尼德領他們進了一條走廊,莫丹的鞋跟在拋光的橡木地板上發出"咯登咯登"的響聲。他們來到最裡面的門口,斯尼德敲了敲門,"詹妮小姐,有人找你。"

    走廊裡冷冷清清的,莫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再看雷利——像一個走向斷頭台的人。莫丹很想上前挽起他的手臂,給他點安慰和支持,但又擔心會使詹妮產生錯覺,以為他們是夫妻,莫丹是她未來的繼母。她想了想還是沒那麼做。

    門開了,詹妮·斯萊特非常有禮貌地說:"你們好。"

    她長得很單薄,面色蒼白,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一頭棕色的長髮披在肩上。身穿粉紅色套裙,裙褶燙得平平展展。惟有她那雙眼睛叫莫丹看了怦然心動。那雙湛藍湛藍的眼睛幾乎和雷利的一模一樣。現在她眼簾低垂,目光停留在雷利的膝蓋上。

    雷利站在原地,半天沒動,彷彿鞋子被粘在光滑的橡木地板上了。詹妮抬頭看看他,兩雙藍眼睛對視片刻。雷利吃力地蹲了下去,他們臉對著臉。"你好,詹妮,"他嗓音沙啞地說,"我是你的父親,我叫雷利·漢拉恩。"

    "你們進來吧。"

    她的門牙間有一道寬寬的縫。莫丹憑感覺知道斯尼德已經離開,她仍站在門口。詹妮說:"這就是我的房間。"

    詹妮的房間很大,擺著各式各樣女孩子的玩具。床圍和窗簾都用粉紅色的布料打著褶,白漆傢俱鑲著各種鍍金花飾。寫字檯上擺著電視機和錄音機。不知怎麼搞的,莫丹突然想哭。

    詹妮站在粉紅色的地毯中央,不知如何是好。莫丹敢肯定,要不是詹妮怕自己太孩於氣,一定還會忍不住吮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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