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珍·安·克蘭茲
私底下,她認為她能瞭解為什麼潘蜜拉和凌倩如會在婚禮前夕神經崩潰,因為嫁給達克需要極大的勇氣。
他的名字非常適合他。他有一種堅硬冥頑的氣質,使得任何聰明的女人卻步。
中古世紀武士的形象不僅適用他的五官,也適用於他的體型。他的頭髮近乎墨黑,稍嫌過長,從前額直覆腦後。寬闊的臉龐及下顎彷彿天生適合頭盔。他明亮的綠眸散發著古老寶石的光芒,一種深沉的睿智在那雙眼睛中燃燒。
總之,達克呈現出一種嚴厲、頑固、毫不通情理的特質。那種特質對幾百年前的武士或許極其珍貴,但若出現在現代的男性身上卻會相當困擾。
夢娜告訴自己,她很高興知道一等拿到支票,達克就不再是她的問題了。
話又說回來,她從沒碰到過被新娘臨陣拋棄的人,更別說這是第二次了。
"兩磅的塔本納德?"達克氣唬唬地瞪著夢娜,"塔本納德是什麼鬼東西?"
"基本上那是一層橄欖醬,塗在餅乾上吃的。"
"怎麼那麼貴?乾脆端上兩碗橄欖豈不便宜點?"
"或許,但是潘小姐要塔本納德。"
"這些麵包條又是什麼?誰需要四百份麵包條?"
"石先生,婚宴邀請了兩百人,潘小姐要每人至少分到兩條。"
達克繼續往下看,"香菇肉帽?我甚至不喜歡香菇。"
"但潘小姐喜歡。"
"顯然她喜歡香菇肉帽更甚過喜歡我。這些五十元一隻的天鵝是怎麼一回事?現在沒有人吃天鵝了。"
"那些不是真的天鵝,它們是冰雕。我的手下賴飛刀藝一流。"
達克瞄向窗口。"我為那些正在花園中融化的冰塊每個花上五十元?"
"就當它們是藝術品吧,石先生!賴飛一向自認是藝術家。"
"冰做的天鵝。你要我付一百五十元用那些花俏的冰雕替我的花園澆水?"
"我知道這情形對你很難接受,石先生。我很樂意替你一一解說帳單明細,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所有的費用都很合理。"
"你對合理的看法和我的完全不同,戴小姐。"達克繼續看著帳單。"這個草藥羊乳酪——"
"現在很流行的。"
"以這個價錢,我看不出它怎麼可能流行。"
"那是一種非常特別的羊乳酪,只有本地的一家公司有。"
"他們怎麼做的?把羊養在私人美景別墅?"
夢娜正想辯解那些羊有多珍貴,隨即她改變了想法。她霍然領悟,達克是假藉逐條爭論帳單上的價格來發洩他心中的恨與痛。
她瞟一眼他握著金筆的大拳頭,他上臂的肌肉緊崩。
"我知道羊乳酪有點過份,"她輕聲說。"但是它的風味絕佳,而且耐得住久存。我把它留下來給你嘗嘗好嗎?"
"就這麼辦,今晚我就拿它當晚餐,另外再留一些餅乾及兩瓶香檳。"
夢娜眉頭一皺。
"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但是今晚你一個人待在這裡行嗎?"
他迅速抬頭,目光深不可測,"別擔心,我不會做出像是食用羊乳酪與香檳過量的傻事。"
"你才經歷過一場感情浩劫,在這種事後一個人過夜不是好主意。你有沒有朋友可以過來陪你?或者你的家人?"
"我在西雅圖沒有親戚。"
夢娜一陣錯愕。
"他們都沒來參加婚禮?"
"戴小姐,我和親戚不親。"
"哦。"她不知該做什麼反應。沒有親人的感覺令她打個寒顫。自從夢娜五歲加入戴氏這個大家族,親人已成為她最得視的一項資產。她母親沒嫁戴班迪之前的生活是她不想再重過的。"呃,那麼朋友呢?"
"我想我大概可以在情趣商店買個真人大小的吹氣娃娃,"達克說。"但是以我現在的運氣,或許我還沒看懂使用說明書,它已經漏氣了。"
夢娜勉強笑笑。
"我很高興你仍有幽默感,這是好現象。"
"你真這麼想?"
"真這麼想。"夢娜傾身向前,雙手迭放在書桌上。"我是說真的,我真的不認為你今晚適合一個人過。"
他看她的目光深奧難懂。
"那你建議我怎麼辦?我沒心情開派對。"
夢娜順著直覺表示:"這麼辦好了。你看完帳單後跟我回'正點',和我的職員一起晚餐,然後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劇院。"
"劇院?"
"先鋒廣場的'聚光燈劇院'。那是一間小型非主流劇院,就坐落在高架橋下,知道那裡嗎?"
"不知道,我很少去劇院。"
夢娜自小就得知,世界可以分為兩派,劇院的愛好者及野蠻人。她很少和後者來往,但是今天,不知怎麼的,她願意破例。
"'聚光燈'很小,"夢娜說。"演許多現代實驗劇。最近的這一齣戲,我堂妹茱妮有演出一角。"
達克猶豫不決,"是不是那種劇情或佈景,而演員一絲不掛地上台向觀眾丟東西的古怪戲劇?"
夢娜溫和地笑笑。
"看來你很熟悉實驗劇場。"
"只是聽說過。我不認為我會喜歡那種東西。"
"往樂觀方面想。對一個就要獨自度過新婚夜的人來說,看一個活生生的女演員光著臀在舞台上跑來跑去總比吹氣娃娃要好得多。"
達克若有所思地看她。"有道理。"
"毀了,觀眾討厭它。"戴茱妮裹著一件黑色緊身衣及牛仔褲倒進達克身旁的座位。"我們完蛋了。"
達克握著小咖啡杯朝裡挪一點以避開茱妮飛揚的頭髮。他機警地打量這位新到的戴家人。她和達克今晚見到過的似乎數不清的夢娜家人非常相像。
多數戴家人都有一種明顯的貓樣特質——身材高佻、體態優雅,突出的臉蛋、琥珀色眼眸及棕黃色頭髮。整體看起來,這個家族算是相貌出眾的。他們的動作平順而戲劇化。
依達克的觀察,夢娜似乎是唯一的例外。他必須承認,她並不像其它戴家人那樣引人側目。她比他們都矮,而她的動作不像他們那樣慵懶而優雅,而是熱切又充滿活力。
她還有一種溫柔的特質,他想,溫柔而且更引人入勝。她有一張豐滿柔和的嘴,大大的藍綠色眼睛,及一頭狂野的紅色卷髮。在她戲劇化的親戚的襯托下,她像一隻在花豹圈中養大的虎斑貓。
天色已晚,這間舒適的咖啡館坐滿了戴家人及其它劇院的人。他們多是自一條街外的聚光燈劇院過來的。劇院的演職員和幾位勇敢地看完全劇的劇場老饕同聚一堂。
"觀眾不是討厭它,茱妮,"夢娜安慰她。"他們只是看不懂。"
"他們瞧不起這齣戲。"茱妮失望地閉上眼睛。"那些觀眾像是在停屍間觀看驗屍。劇評一定很糟,不出一星期這齣戲就會結束。我可以感覺得到。"
達克私下認同她的看法,因此他只是喝著咖啡,不置一詞。反正也不需要,戴家人沒有他的協助也能自行聊下去。事實上他要插嘴還很不容易的。
"管他什麼劇評?"戴寇丹自桌子對面質問。"這是非主流劇院,實驗劇場。主流派劇評從來就看不懂。如果他們看懂了,它也不叫非主流劇院了。"
達克想,至少他不是唯一一個看不懂"牆上的蒼蠅"這齣戲的人。他看看寇丹,她不是戴家的血親,但是同樣出眾的五官、金棕色頭髮和棕眼,使她和其它戴家人融為一氣。夢娜介紹她是亨利堂哥的妻子,今晚他也在座。
小隔間中擠滿了人,但是似乎沒人介意。除了夢娜,每個姓戴的各自以不同的藝術姿態歪斜側靠,爭取最大的空間與注意力。夢娜坐在達克對面,被亨利和寇丹夾擊。
"劇評不好,表示觀眾不會買票,戲因此被迫結束。"茱妮發出悲歎。"我又要失業了。"她把頭埋進臂彎,鬃毛似的頭髮滑落肩膀、散落在咖啡桌上。
"就算這齣戲有些小毛病,今晚是首演,你又能指望什麼?"夢娜伸手過去拍拍堂妹起伏的肩膀。"觀眾看不懂背景的蒼蠅拍所代表的意義又不是你的錯。"
"嘿,茱妮,振作。"像其它人一樣英俊的戴亨利,同情地瞧瞧那位傷心的女演員。
"今晚劇院裡坐滿了東區來的活老百姓,誰也沒辦法。"
"亨利說得對,"寇丹說。"誰都知道那些俗人只懂昨晚餐附表演那種玩意兒,今晚的節奏用腳打拍子的。"
"'聚光燈'有財務困難。"茱妮悲哀地坦白。
"這不是新聞,"亨利說。"'聚光燈'從開幕那天起就有財務困難,多數小劇院都有。"
"因此依安想出他認為填滿今晚座位的最佳點子,"茱妮說。"他為東區人弄了一個一票到底的企劃。你知道的,晚餐、表演,外加專車接送。"
夢娜揚起眉毛。"專車接送?"
茱妮扮個鬼臉。"他租了一輛麵包車,將他們自湖對岸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