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向玄纁
他究竟知道了什麼?為何這幾日來頻頻試探?初時的有禮與些許豪氣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專注的凝望與故意的接近。
他的冷漠,只有對她與寧香之外的人。而漸漸地,她也發現,他的喜怒開始以她的行為和反應為準則。
明明她從未流露女兒態,為何總感覺他已經知悉?
驀地,一道靈光閃過腦際。
寧香?
她的好徒兒!
滿腦子只有如何惹是生非,算計他人,該再罰她多站兩個時辰!
深吸愈益轉濃的香氣,他情不自禁伸手攫住璩若影的上臂。
"我以為,我們不該只是同行的陌生人。"
"那就收起你的好奇。"他語氣中隱約的懇求,牽動她的情緒,也讓她原本堅定強悍的語氣摻人一絲柔和。
"來不及了。"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怎可能輕易放棄?
"你的過去如何?你把我當成誰?我沒興趣知道,勸你將心思轉移到赤雲教那班人身上。"她轉頭看他,口吻相當挑釁。"如果季嬿敢再對寧香不利,我發誓,我會殺了她!"
相對於她認真的警告威脅,晏郡平只是滿不在乎地笑道:"隨你。"
與他相約婚盟的女子,他曾經最深愛的人,怎會是如此無所謂的反應?
凝睇他的眉眼,她不無驚訝。
"她是你的未婚妻子,你不在乎?"
"我說過了,隨你。"他聳肩,仍舊是帶著輕忽的笑容。
她凝望他,想確認他的反應是真是假,卻在他看似毫不在意的笑眼中,發現深沉的、幾不可見的傷痛。
那抹傷痛,令她心口一絞。不再言語,她甩開他的手,飛縱而去。
在她離開後,晏郡平方展露出真心的愉悅笑意。
至少她沒有趕他離開,這是個好現象,不是嗎?
☆☆☆☆☆☆☆☆☆☆☆☆☆☆☆☆☆☆☆☆☆☆
"晏大哥,你到底做了什麼?"謝寧香凝望晏郡平,語氣埋怨。
這幾日她站樁的時間明顯增加,已無力再多做埋怨,再加上師父最近開始教授功夫,讓她累得像條在路邊喘氣的狗。
說得好聽,有體內真氣之助,她精進飛快……
她懷疑其實根本是挾怨報復!讓她累到連想餿主意都懶。
"沒做什麼,不過引蛇出洞而已。"
"你耍你的心機,為何拖我下水?話先說在前頭喔,如果我累死了,做鬼都不會讓你安寧。"
晏郡平仍只是笑,而後靠向謝寧香,以額抵著她的額問:"你難道從不好奇若影的真面目?"
謝寧香學著他故做神秘的樣子,亦壓低聲量道:"好奇死了,難道你有辦法?"
他搖頭,一臉無奈。"我進不入她的心,由你去吧!"
"我沒有你的狡猾,你去才對。"她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不,你能近她身,你去。"他奸笑。
"才不,你能影響師父,你去!"她冷嘲。
"三番兩次以你的安危來威脅我,可見她多重視你!"他的語調露出恭維。
"可是最近只要你靠近,師父的氣息就開始亂了,可見她多在意你!"她的語調顯出崇敬。
"寧香,你是若影的徒弟,所以你去。"他用頭銜壓她。
"晏大哥,你可有師父的過去,還是你去吧。"想扣帽子,門都沒有!
"我認為……"
謝寧香與晏郡平就這麼蹲在樹下,大聲地爭論不休,無視於在不遠處打坐的璩若影。
"倏——"
約莫一寸粗、二寸長的細枝筆直射入兩人之間,中斷了他們的爭論。
靜默降臨,而後……
"師——父——"謝寧香咬牙。"每次都用這招,不認為過於缺乏新意嗎?"
"達到嚇阻效果即可,何需考慮新意。"
"說得也是。"她瞇起靈活滴溜的半月眸,不懷好意地問。"嚇阻我們的嘈雜,還是嚇阻我們再度擾動師父您的心緒?"
"謝寧香,身為一個徒兒,你膽量愈來愈大了。"璩若影冷笑。
"快別這麼說,我只是盡一個好徒弟的本分,助師父您走出藩籬。"
"藩籬?"璩若影失笑。
"難道不是嗎?"
"黑紗是垂幕,隔絕外界探視,心,才是真正囚籠。"晏郡平開口。
"揭開垂幕,樊籠便不存在了嗎?"璩若影凝視他的眼。
"至少,會找到開啟的方法。"
"我看到你的眼神充滿冀盼,揭紗,是你想索取的代價嗎?"
"不是,所以你可以不掀。"晏郡平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
她瞪著他,心底惱怒。
真是夠狡猾!
如果她拒絕,他一樣會夥同謝寧香,天天在她身邊絮叨吵鬧,讓她不得安寧。
而她仍舊得受制於答應他的承諾中,被動地等待他不知何時的興起。
她真的受夠了!
受夠了他們的騷擾,也受夠了他的過於熱切與頻頻試探,如果揭開頭紗能阻斷一切不該有的紛擾,那就揭吧!
"寧香,你來揭。"璩若影背倚樹幹,雙臂環胸,對謝寧香命令道。
"我?"
"你不是非常好奇為師的相貌嗎?我的好徒兒。"
謝寧香手指仍呆呆地指著自己,連打好幾個冷顫。
她不否認自己是個好徒兒啦,但師父做啥說得如此陰惻惻地,好似隨時等著教訓她一般。
她走至璩若影身前定住,望著黑紗背後依稀可見的冰冷神情。
師父堅定決然的反應令她不安,也讓她有些害怕。
這一掀開,會不會……反成事端?
心念一動,她轉頭望向身旁的晏郡平,見他亦是雙手環胸地倚樹而立,姿態雖看似閒適,眸中的期望卻熱切得驚人。
驀地一陣心悸,她反倒猶豫了。如果事情不若他們所以為呢?
"怎麼,後悔了?"見她遲疑,璩若影嘲諷。
"不!"一鼓作氣,謝寧香將笠帽掀落。
清秀,是她對師父面目的第一印象。
中等之姿,若說平凡,卻又有雙閃動冷芒的眼。
這雙眼,在客棧初見時,是含帶些許玩笑惡意的,但現在,這雙眼卻讓師父變得好遙遠,不可親近。
她轉頭看向身側,那個散發著駭人熱切的男子……
嚶郡平楞楞地望著那張意料之外的容顏,任由錯愕、震驚、失望與不願置信的情緒在他臉上交雜,終至死灰。
世間最殘忍的事,莫過給一個幾乎絕望的人希望之後,再狠狠打碎!
只因一念之差、一時之錯,他究竟還得要付出多少代價?
晏郡平仰頭朝天大笑。他早該知道,早該知道——
沒有所謂奇跡!
轉身,腳踏離蹤之步,他飛快消失於她們的視線之內。
"晏……"
謝寧香欲追趕,卻讓一顆石子給擊中穴道,將她定在原處,無法再行走。
"師父。"她回頭輕語。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結果?"璩若影冷望她,眸中有輕淺責備。
"我不知道……"晏大哥的神情,好似隆冬覆雪。
"滿意了嗎?"
"師父,寧香非是存心!"她一臉悔恨。
璩若影歎息。"正可讓你明白:人的過往心傷,禁不起笑鬧與試探。"
"晏大哥他……"她咬住下唇,擔憂地問:"他會不會再來?"
"你認為呢?"她反問,解開謝寧香被制住的穴道。
謝寧香無語,歎氣,而後垂頭慢慢走開。"我……去站樁。"
第六章
"彤兒,別躲了,師兄帶回你最愛的蓮香糖!快出來,彤兒……"俊挺頎長的身影在枝蔭濃密的林間穿梭尋找。
奇怪,縱使很習慣在林中尋找彤兒的身影,但如此感應不到她的氣息,卻還是頭一遭。
"彤兒,你再躲,師兄可要生氣了!"一貫平緩溫和的語調已經漸漸滲入急躁,自上山之前就已經縈繞在心頭的不安逐漸擴大。
忽地靈光乍現,想起他最愛待的簌竹齋,或許她躲在那裡頭也說不定。
身隨意動,晏郡平馬上奔往簌竹齋,由敞開的門窗望人室內,卻只見裡面空空蕩蕩,無有人影。
"到底會在哪兒呢?"難掩的失望寫在臉上,他垂眸思索。
不對!
無論是他或者彤兒,只要離開簌竹齋,必會將門窗閉妥,而季嬿從不被允許進入的!
晏郡平急忙奔至室內,環顧四周後,心陡然下沉。
只見竹牆上,有用劍刻成的兩個大字。
"真相。"他緩緩念出,在心底琢磨著這二字的意思。
龍飛風舞的字跡,是彤兒所刻寫無誤,但一筆一劃,含著強勁,而在挑捺之際顯現的潦草,卻不似她一向俐落明快的風格。
問題是,在他最鍾愛的書齋之內,留下這兩個明顯是處在匆忙慌亂情形下所刻寫的大字,絕不可能是惡作劇!
不妙……彤兒危險!
一陣心慌意亂,他飛身奔出簌竹齋。
踉踉蹌蹌地,順著腳下隨風低舞的只只花鶴指引,他的心惶亂愈盛。
希望這只是彤兒突發奇想的惡作劇……
但她在他眼前灑下花鶴的淚顏依然在心頭盤恆不去,與他的心意相違背的,是他的理智不斷告訴自己——她絕對不可能拿這樣的心意來開玩笑!
不祥的預感愈來愈強烈,晏郡平跟隨綿延的花鶴,快速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