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向玄纁
"不算久,因為我拿著花鶴去請教師父。"她笑得很無辜,不掩讚歎,卻也含著奇異的蓄意與雙關。"我實在太低估師父的智慧了,這麼繁複的折法,她竟然一看就懂。"
"若影教你的?"一看便會,怎麼可能?
"是呀,很厲害吧!"她笑得很燦爛,而後對著攤子的手掌輕吹,讓掌中花鶴隨氣息而走。"你看花鶴盤旋風中,就好像羽化一般,輕靈而美麗。如果手中有許多花鶴,讓它們同時振翅高飛,我相信那一定很美,很醉人。"
謝寧香又拿起草地上的花鶴,輕輕吹起,盤旋,再盤旋……
"想想,如果一隻花鶴代表一個相思,那麼當花鶴羽化時,折鶴人的相思一定能傳達到對方心上。"她看著盤旋的花鶴,臉上有些迷醉。
晏郡平聞言,一臉錯愕與驚疑。
"晏大哥,你知道嗎?這些話可是師父告訴我的哪!沒想到平時仗著自己武功高強就很愛欺負人的師父,居然也有如此纖細柔軟的心思。"謝寧香噘高了粉色菱唇,一臉不滿。"我覺得自己樣樣都比不上師父,有些不甘心呢!"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她卸下迷離神色。
"可惜花材易枯,改天應該要再請教師父,如何才能讓花鶴保持鮮麗的顏色?"她指著飄落在水面上的花鶴,輕道:"你瞧,就算這份相思飄落水面,也永遠不會沉沒,而不褪的顏色,則像是不會消減的情意。所以我相信,折鶴之人,一定是煞費心思,情真意切地寄送衷懷。花鶴的背後,想必有個很美的故事吧?"
一隻花鶴,代表一個相思,當花鶴羽化時,折鶴人的相思一定能傳達到對方心上……
師兄每回下山,彤兒便犯相思……
故事……美嗎?
我們自小一同生活到大,你卻仍不懂我的性情嗎?
心痛,更為真實!
花鶴隨波逐流,緩緩遠去。
流水東逝,就算情意不沉,也終會遠去至看不見。
這兩年多來不停地盲目追尋,他曾一度因毫無眉目而心灰意冷。而現在,由謝寧香起頭,為他將線索漸次串連,也為他串起希望,他是否該好好把握?
只是,上天肯如此厚待他嗎?
他無法言語,也無法動作,只能望著逐漸消失的繽紛發呆。
一旁的謝寧香看著他的出神,唇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
不遠處,在樹上窺視的窈窕身影,媚眼含帶盛怒,迸射出嗜血的光芒。
捏碎掌中扶握的枝幹,她縱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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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奇怪。
在高樹下打坐,原是想要靜心,卻被一雙探索的視線侵擾,讓璩若影的情緒也因此浮動煩躁,不得安寧。
在之前刻意動手的警告過後,赤雲教派來監視他們的人馬雖有增無減,卻也因為前車之鑒而有所顧慮,不敢貿然動手尋釁,只敢在遠處觀望。
而寧香,正在樁上磨練穩度與定性,除了偶爾投射不滿與怨怒的瞪視予她外,倒也表現得可圈可點。
那麼,這雙不曾稍離的探索視線,除了正在煎煮草藥的晏郡平外,別無他人!
她知道自己因為透露太多訊息而引發他的猜疑,但除了她的身份來歷之外,他還想知道什麼?
為何他近日來的眼神,總是多了無名的專注與熱切?
無風不起浪,雖然自同行以來,晏郡平就已經對自己的身份感到好奇,但對於答案卻也是顯得漫不經心;在她要求他解謝寧香身上的炎天雪時,他眼中的起疑與釋然,她亦看得分明,可是為何之後,卻彷彿所有事情都走樣了一般?
他看她的眼神,專注到近乎無禮。
真是令人煩躁!
"寧香,藥已煎好,需趁熱喝下。"晏郡平溫柔的嗓音於她前方不遠處響起。
"師父規定的下樁時間還沒到。"
"但喝藥的時間不能等,不如我餵你。"晏郡平取出湯匙置入碗內。
"這樣好嗎?"謝寧香很是猶豫地看著若影,而後輕喚:"師父?"
璩若影維持原來的姿勢,恍若人定一般,並無搭理二人。
"既然若影不作聲,便表示默許,就由我來效勞吧。"晏郡平說完,便舀起一匙湯藥遞到謝寧香面前。
謝寧香遲疑地望了璩若影一眼,見她仍舊沒有反應,於是配合地飲下藥。
晏郡平餵藥的動作極度輕緩,亦極度溫柔,將舀起的湯藥吹涼到適口的溫度後,才讓謝寧香飲下。
一匙,又一匙……
謝寧香愈喝愈心驚,臉色也愈來愈為難,凝睇的眼神在看見璩若影起身後轉為不安。
"晏大哥……"
"先別開口,等藥喝完了再說。"平緩的語調徐徐如風,儘是輕柔。
璩若影不發一語,向通往溪水的林中走去。
"師父好像在生氣。"等到若影身形隱入密林之中時,謝寧香才敢小聲開口,語氣裡有些微不確定。
"她是不太高興沒錯。"他的口吻則充滿輕鬆與愉悅。
"你故意這麼做,是想害死我嗎?"她瞪著他。
"小女孩,問題是你挑起的,想置身事外嗎?"
"但我只是將問題癥結告知你,並沒有要你挑起衝突呀!"虧她還好心地指引他,結果他竟想拉她下水,真是好心沒好報!
"你是存心煽風點火,好隔山觀虎鬥,坐享其成。"晏郡平冷笑,而後壓低聲音在謝寧香耳邊陰惻側說道:"但你難道不知道,玩火,非常容易自焚嗎?尤其江湖險惡,自保之道,是一定得修習的課程。"
謝寧香臉色愀然一變,礙於時辰限制,無法自主行動,只能維持半蹲在椿上的姿勢,平視晏郡平閃爍惡意的眼,隨後,緩緩綻放出甜蜜蜜的笑容,咬牙開口:"寧香受教了!"
可惡,真的被拖下水了……
她絕對、絕對會記取他的告誡與教訓!
謝寧香啊謝寧香,下次可要記得,在想興風作浪之前,先為自己留一條萬無一失的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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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倏——
一根草莖由晏郡平身前飆射而過,筆直沒入他身側的枝幹中,距離計算得恰恰好,也就是說,如果他方才多往前一步,那根草莖將會穿透他挺直的鼻粱。
"你的內力,真是令人激賞。"晏郡平停下欲往溪邊的步伐,轉頭對倚樹而立的璩若影微笑道,樣態從容,沒有一絲遭遇襲擊的不悅。
"你的膽大妄為,則是令人不悅。"璩若影雙手環胸,冷冷回應。
"此話何解?"他故做茫然。
"為何這麼做?"
"我做了什麼嗎?"他雙手無奈一攤,決定裝傻到底。
璩若影走近他,語調含怒。
"你明明知道赤雲教追緝寧香的原因,為何還要讓她的處境更加陷入危機?"四周全是季嬿的爪牙,他們的一舉一動,季嬿豈會不知道?他所有看似溫存的舉動,全都會成為寧香的死罪,而他竟狠得下心!
"你對她的保護,眾人亦看得分明,又有何人敢在你眼下妄動?"他的態度,儘是事不關己的輕忽與不在意。
季嬿痛恨謝寧香,除了她是這兩年多以來"唯一"能接近他的女孩子,並得到他的關注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而這個原因,才是導致謝寧香生命危險的最大因素,只是,他懷疑璩若影是否知曉。
璩若影冷睇他半晌,而後開口質疑:"我以為你視她為妹,理當會保護她!"
他回視黑紗下明顯射出怒氣的眼,靜寂半晌,再度開口時,卻滿是失落悵然。
"許久以來,我所追尋的、想保護的,只有一人,別無他選……"
語落,沉默乍臨,風停,人不動,樹林內的時間,彷彿凝結。
良久,清冷的語調劃破寂靜。"你以為我是誰?"
聽到如此冷淡而直接的質問,晏郡平先是一楞,而後,鼻間傳入陣陣新芽氣味。
如此熟悉,卻又令人心碎的香氣……
璩若影的心緒不穩,是他的話讓她起了煩躁嗎?
強壓下心頭的七分篤定與三分欣喜,他的回應卻反而顯得譏嘲與玩世不恭。
"鎮日黑紗覆面,重重隔阻,我能以為你是誰?"
"既然如影,就不需要面目。"
"如影還需隨形,隨誰的形?"
不理會晏郡平的試探,璩若影冷聲道:"保護寧香,否則這筆帳,我遲早會找你清算。"
"若我說,求之不得呢?"他的語氣很無賴。
"你……"
晏郡平見她啞然的反應,微挑雙眉,單手支頤故做沉思樣貌,而後開口笑問:
"這一路來,我一直在懷疑,以你冷漠與疏離人群的脾性,為何會對相識不久的寧香如此重視與保護?除非她有何特質是你所喜愛,或者……曾遺失的?"
"無論答案為何,都不關你的事。"璩若影轉身就走。
晏郡平的咄咄逼人確實惹惱了她,也引得她疑惑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