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樂心
月已殘,時有浮雲遮蔽掩映,別是一番風流蘊藉。
他的好、他的悉心回護關照,隨風都點滴在心頭。
雖然他講話有時真的滿難入耳的……
四下俱靜,外頭寒凍入骨,隨風卻感覺暖和舒服,不只因為凌旭的懷抱,還有……羞赧熱潮從臉蛋耳根開始蔓延,不斷在全身奔竄。
怎麼抱這麼久還不放手……
有這疑問的,不只是凌旭懷中羞得紅通通的人兒,還有遠遠站在長廊另一端、手捧熱騰騰臘八粥,卻沒有狗膽出聲打擾的齊時。
看來……這碗粥,注定是要喝涼的了。
第八章
臘月十九,天下各衙府統一封印,年假正式開始。
照慣例,各衙府主官都會在這公事暫告一段落的時刻,宴請同僚歡飲暢聚,酬謝大家一年來的辛勞。
之後,除了輪值的人手必須得留下來之外,府裡所有人都返鄉或回家過年了,直到正月二十開印前才會陸續回來。
這樣輕鬆的節慶氣氛裡,薛師爺卻是早早離開,不見人影,連知府大人出面擺請的歲酒都不見他留下來喝。
此刻府裡有著少見的安靜,搭配上前兩天開始下的薄雪,顯得有些蕭索。
「他還沒成親,也沒有家人,會上哪兒去?」站在書房外的長廊上,凌旭遙望鋪上薄薄白雪的樹枝假山,忍不住嘀咕。
「大人,薛師爺會不會上山去找隨風姑娘她們的麻煩啊?」齊時憂心地問。
凌旭搖搖頭。「應該不至於。山上有她師父師娘看著,薛承先不會輕舉妄動才是,因為他沒有勝算。」
「可是……」齊時遲疑片刻,才又說:「可是大人,現下要過年了,誰都想跟家人團聚,應雨姑娘若真如薛師爺所說,是他妹妹的話,師爺他……」
凌旭聽了,側眼看看齊時,若有所思。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只是,他還有別的考量。
「大人,說到這個。」雖然四下無人,空蕩蕩的,齊時還是壓低了聲音:「要過年了,您今年還是打算……就這樣過了?」
「哪年不是這樣過?」凌旭不耐煩,撇過頭。
「不是,小的意思是……大人您知道的嘛,那個……」
虎背熊腰的大漢吞吞吐吐了起來,直令凌旭更加火冒三丈。
「你嘴裡含鹵蛋啊?有話快說!幹什麼扭扭捏捏,姑娘都比你大方!」
齊時知道說了之後主子一定會發脾氣,不過他還是得說。唉!他月俸才多少銀子,還真是不好賺……
只見他清清喉嚨,正經八百的說:「年關已屆,是家家戶戶團圓時刻。大人,您何必一個人待在這兒,要不要上京去看看?至少回王府……」
凌旭冷笑,沒罵人,也沒發火,繼續瞇眼望著小園,不開腔。
「大人,小的不是要多嘴,只是……」
「夠了。」凌旭馬上阻止這個忠僕,要不然若讓他再說下去,說到太陽下山都說不完。「我自有打算。你去準備準備,我先上景郕山一趟,回來之後,明早就出發。」
「明早出發?去哪裡?」齊時腦筋一時轉不過來,傻傻問。
凌旭橫他一眼。「你不是囉囉嗦嗦的說要回京裡看看嗎?」
「您要回京?真的?!」齊時好像被雷打到一樣,大吃一驚。「那我得去備車、準備通關公文、備盤纏……那府裡交給誰?要去幾天?上哪些地方……大人您還上山幹什麼?明天就要出發……」
「你愈來愈像娘兒們了,囉嗦得要死!」凌旭搖頭走人。「我上山幹什麼,不用你管,別跟著我!」
齊時當下才領悟,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大人要出遠門,當然得先上山跟隨風姑娘說說話,報備一下嘛,這還用問!
凌旭確實是上山報備去了,只不過,是去找驚雷夫婦。
冬日暗得早,才申時,天色就已經晦暗。
凌旭一路策騎進山,來到無名廟前,馬蹄踢起混合薄雪的泥濘,在官道上留下一行深刻孤獨足印。
廟前下馬,凌旭扯住嘶聲長鳴的馬兒,立在廟旁,安靜等待。
不消半晌,果見電光一閃,驚雷伴著妻子從山林深處現身。
「凌大人,有何貴幹?」驚雷嗓音轟隆隆,震得人耳微微發疼。馬兒受不住,又嘶鳴起來。
凌旭慢條斯理的取出先準備好的布條,團成個球塞進馬兒耳朵,然後才開口:「兩位,凌某這次來,有兩事相商。因為攸關景郕山的安危,所以特來與兩位商量。」
「有話請快說。」一向不是很友善的師娘冷冷催促。
「本府中的薛承先師爺,可能意圖對景郕山風水不利,請兩位要提高警覺。另外,還請特別注意令徒應雨。薛承先認定應雨是他自小失散的妹妹。年關已屆,沒人知道他會不會試圖帶走應雨,還請兩位留神。」
驚雷二人盯著氣定神閒的凌旭,待他說完,擰起一雙濃眉,更形兇惡的驚雷便問:「是不是再一次的奪權惡鬥?醜話先說在前頭,不管是哪一派、要保要壞此地風水,無論是誰,我們都不會手下留情!」
「我知道,兩位不用懷疑。」凌旭哂笑,對他的威嚇毫不在乎。
「那你還有什麼事?」師娘一雙美目戒備地盯著他。
「凌某明日要上京一趟,來回大約五天。」凌旭說到這兒,停了一下,一雙俊眸在兩人臉上繞了一繞。「這幾天裡,還請兩位照看成天府,凌某銘感五內。」
驚雷一揚手。「互相照看是幾百年來的慣例,要不是外來人試圖介入、干擾操縱此地瑞氣,又怎會造成如此對立?凌大人不用多心,這請托是多餘的。」
「是,凌某知道。」凌旭被搶白一頓,依然不動如山,他微笑。「所以,這不是我要請求的事情,」
「你到底要請求什麼?」
凌旭拋出石破天驚的請求:「請讓我帶隨風姑娘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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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一直到人坐在馬車裡、上路都好久了,還是一臉的不開心。
「妳要不高興到什麼時候?」
馬車另一邊舒舒服服坐著凌旭,他甚至伸長了長腿擱在對面座椅上,寬敞馬車內被他這樣一伸展,空間當場小了不少,因此隨風只能靠在角落,趴在車窗上。
臉蛋被寒風吹得紅咚咚的,但她根本不在乎,只一徑的望著窗外,不肯看身旁的人。
「我已經說過了,要妳幫點忙,我問過了妳師父師娘,他們也准了。至多五天就送妳回來,還不行?」凌旭試圖跟她講理。
「你問了師父師娘,又沒問我!」姑娘氣鼓鼓地說。「應雨聽說我要出遠門,哭個不停!你是土匪啊?硬把人帶走,又不讓我師妹跟!」
「這事兒用不上她。何況妳不也說了,她還在練功,要快點把法力練回來,怎能中斷亂跑?」凌旭濃眉一挑。「我可是問過妳了,妳要怪我也怪得有點道理。」
這不說還好,愈說隨風愈氣!
「你那樣叫問我?!」隨風終於肯正眼看他了,不過是怒眼相看。「你只是把人家拉出來,然後說,『隨我上京一趟吧。』這算哪門子問法!還把我關在這馬車裡,關了一天!」
「上京當然得坐馬車,我們又不像妳能騰雲駕霧,兩下子就飛到京城。」
隨風恨得牙癢癢。「那好!我可以騰雲駕霧去前面等你們,京城見!」
凌旭搖搖頭。「不成,妳又不認得路,況且京裡人膽子比較小,萬一看姑娘妳飛來飛去的,心裡一書怕,把妳抓起來整治,怎麼辦?」
說來說去都是他有理!
「妳發脾氣不開心呢,也是一路;好好跟我說笑聊天呢,也是一路。妳這麼聰明,要不要選一條讓大家都比較愉快的路?」
凌旭的動之以理沒有產生作用,隨風還是硬頸子,擺明了就是不高興,死都不肯多跟他說話;一路就是瞪窗外、瞪兩旁的楊樹,瞪出了成天府後漸漸不同的景色……
瞪啊瞪……眼睛都瞪累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知道醒來的時候,是因為馬車終於停了。一片黑暗中,她一時之間還弄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最奇怪的是,她蜷縮在馬車座椅上,身上蓋著厚厚大氅,頭枕著溫暖的……
嚇!她為什麼會枕在他膝上?!
猛然彈坐起來,她臉蛋兒全燒紅了,幸好在暗裡不會被發現。
還來不及多說,一路負責駕車的齊時已經在敲馬車門。他壓低聲音說:「大人,已經到城門外了,王爺派來的人在等,請下來吧。」
凌旭應了一聲,扶著隨風下車。果然,黑暗中,雄偉城門矗立在前,極目所極,儘是京城外牆,似乎無窮無盡地綿延下去。
眼前則是一輛豪華馬車,駿馬兩匹,車從一人,旁邊亭亭立著一名黑衣女子;女子手上提著燈籠,照亮了四周。
寅時快過了,城門已經大開。天色正要濛濛亮。昨夜顯然下過雪,他們踩在新淨雪地上,傳出沙沙聲響,拖出凌亂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