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竟陵
柳陌蒼白的嘴唇輕勾一道苦笑,「我知道。」
寒山碧默了一默。聽見她這樣理所當然的回答,他卻又心中不舒坦。怎麼說,自己都是經過一番掙扎,才說服自己違背報仇的初衷……
柳陌不解他心中曲折,看見山碧陰晴不定的神色,只道是山碧恨她入骨,此刻自是強自隱忍,才能耐住性子,沒有立刻提劍殺她。就算他原本的恨意只有八分,她在離開他之前的那一掌,也足夠補足十分了。
「山碧,我答應你,如果我僥倖活過這一次,我一定心甘情願死在你手上。」
「妳……」他一陣驚愕,隨之是一股薄怒襲上他的思慮,「寒玉莊不需要仇人的同情!就算妳不是心甘情願的,我也會用寒玉莊的劍法打敗妳!」
「無論你要怎麼樣的決鬥,我都奉陪。」柳陌聽他這話,並不生怒,只是微笑著承下他的要求。「我知道,我們之間的仇恨無論如何都該有個了結。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們去正視它。」
「什麼時候,妳變得這樣大徹大悟?」他嘲弄道。
「或許,是在我發現過去所做的一切都失去意義的時候吧。」
「哼。」山碧冷笑。「對妳而言沒有意義的事,卻是寒家永遠都不能忘記的。」
「我爹的腿傷,又豈是我能淡忘的呢?」柳陌笑,帶著一縷哀傷。「他百般計較,如今……卻死在洗塵寰手裡。打殺一再循環,便是我們不可避免的宿命吧?」
山碧默然。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懂,但看淡仇恨又豈是如此容易做到?
「山碧,我無法償還你什麼。」她忍著劇痛,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一點一滴地流逝。「只是……若九弟來不及回來,若我的毒無法解,你便一劍殺了我吧。若……那個你愛的女子還在,我也祝福你們。」
「什麼?」他聞言,微楞。讓他愛慘了的……還會有誰!「妳在胡說什麼?」
「書房裡女子的衣物我都看見了。」柳陌輕輕說道,試著讓自己不再有情緒。
她一抹苦笑。「當時我恨過你。但後來一想,其實你給過我的,已經足夠了。」
「衣服……」乍聽,他有些摸不著頭緒。「妳是說……那件絳紗衣?」
她垂下眼簾。聽見他的話,她的心仍隱隱抽痛。但有些事,還是想在死前說予他知。「山碧,雖然我不是自願嫁到寒玉莊,但與你相處的那段日子,卻是我--」
「那件衣服,我原是要送妳的……」
「什麼?」聽見他打斷的話,換她不懂。「可是……」
「我本吩咐人訂作,但衣服作好送來時,我想妳已經不需要了……」他黯然道。
便是那一日,她向他討回延陵劍。「於是我便動手撕了它。妳是怎麼以為的?」
「我--」聽見他的話,柳陌內心驚訝。莫非是她誤會了?然而這樣一來,便又有疑問是她所不能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給妳的,妳並不想要不是嗎?」他心中滿是悲涼,望著她微怔的臉龐。「我阻礙了妳與洗塵寰--」
「我不懂你為什麼老把我和他牽扯在一塊兒。」想起那天在牢中他無情的指責,柳陌輕喘。「我與他並無瓜葛,就連他會與白楊莊連手,我事先也不知情。」
他靜靜地望著她的眼眸,半晌。「那夜在駱山下,他冒險與妳見面時……」他深吸一口氣。「我正巧想找妳。」
聞言,她愕然。這麼說,他是看見了……那個吻?
的確,她當時為洗塵寰所箝制,而態度冷靜的自己,要外人看來不相信都難。
瞬間,一些模糊不明的疑問都明朗了。難怪,他的轉變便是由當時開始,還再度提起願意成全她……當時她不懂,而後來的情勢……更讓她啞口無言。
看來他們之間的誤會早已盤根錯節,而到如今的局面,說什麼都太遲了。
「山碧……」歎了一口氣,她輕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都是我這一生,唯一認定的丈夫。」
他的心一顫!為什麼還要向他說這些?
看著她流逝的生命,他想起楊漱言的話--三姊是為了拒絕嫁入洗家才出走的!
難道,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楊允朝的陰謀?
可他又如何能放過她?再怎麼說……寒家千百條人命的犧牲都不是他所能忽視的。
他想開口說什麼,卻在同時門被咿呀推開--
「三姊,解藥配好了!」
第九章
小屋裡她正喝著最後一帖煎劑,之後體內的毒素就可以全部清除。
他突然叩門來訪。其實,也只不過是從客棧裡的一間廂房走到另一間而已。但是這幾天她足不能出戶,而他也不來,每次問起九弟,總是含糊其詞,好像他有許多事情要忙要處理。他離寒江月所在的莊院這麼遠,能有什麼事情好忙?她不得不把心思往壞處想。或許,是她那天說的話讓他為難了……
「我有一件事情要與妳商量。」
「你說。」他神情嚴正,令她也跟著凝重起來。
「我聽說,洗塵寰已昭告三教九流,說是只要能找到妳,便賞銀千兩。」
「你的意思是……」她眸光中儘是不解。
「如果要殺洗塵寰,唯有透過妳對他的影響。所以我希望妳跟我合作。」
說著這樣嚴肅的言語,再也不是她過去所熟悉的天真山碧,寧可吃虧也不肯佔別人一點便宜,腦筋永遠不會轉彎的山碧……
柳陌心中一沉!他會有這樣的改變,自己錯得最多。
她仰起眸子,眼神堅定。「我答應你。」腦中已開始轉過無數念頭,「你要我先佯裝改變心意然後到洗塵寰身邊,再伺機暗殺他嗎?」
「不、不!」他的冷漠輕易露出破綻,侷促地搖頭。「我只是要借妳的名字來引誘他,再來一個甕中抓鱉。到時候,我會用寒玉莊的劍法替我陶師兄雪恨……」
聽了他這話,柳陌原本的傷感突然被釋放開來,心緒也變得輕快。「既是這樣,那也算我一份好嗎?我父親死在他手中,就算父親視我如草芥,我也要替他報仇。算是,徹底了斷父女多年的恩義。」
「妳、妳這是何必……」
「我不想虧欠別人什麼。還得乾淨了,我才能走得沒有罡礙。」
她溫然微笑,紮在他眼裡卻十分疼痛。
總是這樣堅強的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用理智計算好,從來不會真正被感情沖昏了頭。他過去以為她太飄緲不安定而下可碰觸,而今才總算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如果,他能夠早一點理解她的心衷,他會努力去揣摩對她最好的愛情方式。
可惜,所謂如果,終究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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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的流言囂起。三大莊之間的恩怨又有了新的版本,在口耳之間躁動。
但身為當事人之一的洗塵寰絲毫不理會外界對他如何形容,他所關心的始終只有一個。
「你說這是柳陌送來的信,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不怒而威的氣勢,震懾了面前的送信小廝。
「這、這是那個大姐姐要我拿給你的信物……她說你一見了就會明白……」
小廝發顫的手遞出一枚玉指環,直到看見洗塵寰的冷面露出微笑,他才相信自己的人頭保住了。早知道這麼可怕,就不該貪那位公子的銀兩了……
洗塵寰喜上眉梢,命人帶小廝下去領賞銀,而自己則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簡。他的柳陌,終於要真正到他身邊了。
會殺楊允朝,其實是有些欠考量。但那一日攻莊,楊允朝無視於柳陌的安危,已經險些讓自己失去了柳陌。對於這件事,他耿耿於懷,隱忍許久。而這回她終於平安回家,怎知楊允朝竟還不守信用,反讓女兒離開!
洗塵寰攤開了信。現在都無所謂了,他將會親手把她帶回洗華莊。
只見一行?秀字體。
--楓香晚花靜,錦水南山影。
他念著,滿意地笑起來,原來她已距自己如此之近。
「荷衣!」喚來七妹。「我有事出去一趟,莊內之事在這幾天便由妳作主。」
前來的紫衣女子見他神情,心中一疑。「四哥這樣高興,是有什麼事嗎?」
「當然!柳陌給了我消息,我這就去把她接回莊中。」沒有耽擱,他匆匆地出門,臨走前不忘吩咐:「荷衣,妳好好準備準備,洗華莊要辦喜事了。」
「四哥……」卓荷衣不安地喚道,欣喜的背影卻沒有回頭。她不禁蹙眉,暗算柳陌之事沒有讓他知道,但照道理,楊柳陌應該已不在這世上了呀。
她明白四哥鍥而不捨地找著楊柳陌,這幾日裡也聽見許多為了賞銀的假消息,但都被四哥二戳破了,因而她從沒想過,會有真正捎來消息的一天。
然而今日四哥卻這樣高興,莫非她得救了?寒山碧可能放過她嗎?荷衣心中疑雲頓起。也難保有仇家利用四哥的弱點……看著他興匆匆的出門,她的胸口彷彿也跟著壓下一塊沉甸甸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