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辭君劍

第22頁 文 / 竟陵

    她後來回想起來,只覺得這一切果真是報應。

    當日她刺在洗塵寰胸口的那一劍,始終也回到了她身上。

    坐在回白楊莊的顛簸馬車上,她彈指輕擊著手中的延陵劍,聆聽劍嘯悲鳴。

    劍尖的血漬已經乾涸,如同她身上微不足道的傷痕。她的心早已經比她的身體更加殘敗,刺在身上的一劍其實不算什麼。

    他說,「虛假的東西我不需要。」無論是她的劍,還是她這個人。

    即使早已對這份感情心灰意冷,她仍無法不受到這樣一句寡情的言詞影響。流產的那一刻她確實恨過他。但是他離開之後她一個人靜想,這件事情終究只能責怪自己。他與她之前糾結的愛或者恨,已經理不出條理。

    她不辯解也不反駁。因為她知道,他說的沒有錯,她的確是居心叵測,令他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被他所擒,她也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曲折。明知道這一去難出生天,可是在她心中卻好像終於鬆了一口氣。

    一切如果這樣收場似乎也沒什麼不好,讓誰也不虧了誰。

    但是父親已派了九弟來。無論父親的計較是什麼,她都無法違背。

    同時,她也不得不承認,他狠厲的劍招已經在他們之間徹底劃出界線。他最後雖未真正要她去死,卻不能抹滅出招那一刻他的決心。

    她柔眉憂挹,抬手掀起馬車的布簾,詢問前頭駕車的小弟,「九弟,已經走了多遠了?」

    九弟楊漱言偏頭想了一會兒,「現在大概已經過了雍州……咱們沒日沒夜的趕,應該已經走了有七百里的路程了吧,就快回到白楊莊了。三姊,妳管這個做什麼?妳身上有傷,快別出來吹風啦。」

    她溫然一笑,然後退回去,安順地松下簾子。

    --原來,已經距離他有七百里之遙。

    那麼,她也該學著去忽略。他是怎麼看她,都將不再重要了。

    第八章

    終於在闊別數月後回到白楊莊。柳陌再次踏入她從前的臥房,房內的擺設仍和少女時一樣,唯獨原來放著焦尾琴的琴案,如今上頭已是空虛。

    她失神地打開窗看著外頭景物,窗外依舊飄著雪,如同她離開他的那一夜。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直到冷風吹凍了她的手,她才回過神來。關上窗,將寒意全然擋在門外。既然已經恍若隔世,就不該再想。

    方才見爹時,也聽見二哥提起,已派人把十三弟的骨灰從寒玉莊帶回來安葬。她想著便起身,去看看這個早夭的小弟也好。

    披上裘衣,柳陌足履輕點,七分隆雪中,往楊家墓園而去。

    墓園中一片銀白,雖是這幾日新掘的墳,也早為紛飛白雪覆蓋得看不清了……

    她找尋著,驀然,見到一個人影立於風雪之間。

    柳陌心中歎了口氣,望著前方人影,緩緩走過去。

    在墓前放了剛剪下的幾枝白梅,她默默與少年並立。

    「十三這個人,三姊最清楚了。」站著的少年忽然開口,嗓音劃破長空。「明明很愛熱鬧,卻偏裝作不在乎。所以從他回來,我每天總要來陪他說說話,免得他要到我夢裡來打擾我睡覺……」他咕噥著,愈說愈小聲。

    「嗯。」柳陌應了一聲,沉默片刻,說道:「十三弟知道九哥待他最好,他若到你夢中,也是要謝謝你。」

    「是嗎?」楊漱言喃喃,一抹苦笑。「他若到我夢中,我定要好好罵罵他……」

    「對不住,我沒能救他。」柳陌垂下眼簾,就算在爹面前,她也不曾說過這話。

    或許唯有此際此人,能與她有相同心情。「他走之前說了一句話:『我是鴛鴦』。你還記得嗎?從前他讓你逗得開懷。」

    楊漱言默不作聲,他蹲下身,起了火,一張一張將手中冥錢對折,燃燒。

    凝視著焰焰烈火許久許久,他才又開口。

    「如今我才知道,為什麼爹從小就不讓十三弟露面。他這樣孤獨,原來只為了有朝一日能替爹做事,然後莫名其妙的死。」

    「漱言,有些事,只能說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就像妳嗎?」望著墓碑,他輕聲道,語氣彷彿換了一個人。「三姊,我一直認為妳聰明,但妳為爹犧牲了這麼多,最後又得到什麼?」

    「爹那樣疼我,我難道不該為他做點事嗎?」柳陌輕聲堅定地說,這是她始終不會改變的答案。「只要爹開心,只要他回復以前的風采,要我做什麼……都好。」

    楊漱言聞言,抬起頭看她,眼神有一絲疑惑。片刻,又低了下去。

    火光轉微,許久,他才又開口:「三姊,」神色遲疑,「他……死前痛苦嗎?」

    他?想起那個獄中孱弱的少年,和他滿身因為嚴刑拷問而帶來的傷痕血跡,柳陌怔了怔,垂下臉。「他服了毒,藥性很強,走得平靜。」

    少年沉默半晌,點點頭。「那就好。」

    火星終於熄滅,他起身,笑著抓起一把紙錢,灑向天空。「沒有想到爹會把我獻上的毒給他。我最得意的毒,竟然用在十三弟身上……」

    少年的聲音清冷,聽在柳陌耳裡更覺無比蒼涼。她一抬頭,只看見天地荒蕪,雪片與白紙片飄散四周,再也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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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會再相見。其實更精準一點的說法,應該是她沒有料到會在自家的莊院裡與他重逢。

    「洗塵寰。」狹道相逢,不無詫異。但是柳陌示禮地點個頭,便要錯身離開。

    洗塵寰邁開箭步,攔住去路。「我聽說妳回來了,就趕著來看妳。」

    「哦?」她仰頭木然地回望他,似乎不怎麼戚興趣。

    「到頭來,該在一起的還是會在一起,誰也拆不開。」

    他容色躍喜,像個急著邀功的孩子。

    柳陌皺起了秀麗的眉毛。「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們就快要作夫妻了。柳陌,妳開心嗎?」

    「誰許的媒?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

    「還有誰?在家從父,當然是妳父親親自答允的--」

    「不可能。」柳陌斷然截斷洗塵寰的話尾,原本的無動於衷裂出縫隙。

    「柳陌,妳是不是擔心依我們兩家過去的關係,不會得到妳父親的祝福?這個妳現在不用擔心了,因為我付出的是妳父親絕對會滿意的聘禮。」他執起柳陌的手指,溫柔地放在唇邊輕觸,安撫著躁動的她。

    柳陌愕然!「聘禮?」

    他輕笑道:「妳以為我為什麼會出現在寒玉莊?這自然是兩莊交好的證明。更何況,我答應了用江山來換取佳人。不過妳不用擔心,我會為妳再建另一處盛大的莊園,規模絕對會勝過現在的白楊莊跟洗華莊……」

    父親?那個她視為信仰、奉若天神的父親?她即使犧牲自己的婚姻愛情也要替他取回一切的父親?

    「我不相信。父親他不會因為一座洗華莊而抵押我。」

    「柳陌,不要說這麼任性的話--」

    她退了一步,旋地轉身,輕輕地自喃:「我要聽他親口說。」

    洗塵寰看著她的倩影,笑著也不阻止。也好,就讓楊允朝給女兒一個驚喜吧。

    匆匆地離開那個男子,柳陌的腳步凌亂,不可能、不可能的--

    「爹?」推開書房,父親卻不在。會上哪兒去呢?柳陌一尋思,又往議事廳去。

    然而,正當她要敲門進入時,一個人名吸引了她的注意。

    「任洗塵寰這樣在莊裡走動,好嗎?」

    「放心,那人我看得透徹,他眼中只有柳陌。」是爹!柳陌倒抽口氣,轉念,輕輕伏在窗口。「到如今也不瞞你,在柳陌嫁入寒家之前,他便曾向我提過親。」

    「他曾來提親?」與父親對話的是大哥。「那爹當初為何……」

    「現在這樣不是更好嗎?」中年男子低笑。「漱方,你除了練劍,也該動動腦子了。柳陌嫁入寒玉莊,洗塵寰必定不肯善罷干休,讓寒家除去他或讓他為我們除去寒家,白楊莊都是漁翁得利不是?」

    「這--」青年沉吟。「我懂了!若是先除去洗家,那麼爹便讓三妹臥底,找出寒家破綻;若像現在這樣傾滅寒家……」語透訝異。「爹是要三妹去--」

    「哈!」楊允朝言語之間有一股得意。「我原是這樣打算,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洗塵寰對柳陌一往情深竟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是這樣不錯。那日攻莊我也看得清楚,柳陌一被擒,他就慌了。」

    「所以讓柳陌跟著他,不算虧待吧?」楊允朝笑。「這小子成不了事,前些日子還來向我興師問罪,問我為何在攻莊時不計犧牲柳陌。他不懂……為了大事業,必要犧牲的時候,一個女兒又算什麼呢?」

    窗外的柳陌如聞雷鳴。輕微而低沉的語句流瀉進她的腦中,她卻呆若木雞。這些話……為什麼會出自於……父親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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