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雲深
知道就知道吧!做她們這一行,若是太在乎旁人想法,是自找苦吃。
她搭電梯直上五樓,走到約定好的房間,舉手敲了兩下。
那個她思念多時的人影很快的開了門。
「你來了。」他淡淡地打招呼。
待她進門,他輕輕地把門閣上。
「亞歷,謝謝你再找我。」她真心誠意地說,不想把用在別的客人身上的虛言巧語拿來對他。
她盡可能地不說任何假話,雖然,她想他是毫不在意的。
「你先去洗個澡,我請服務生送瓶香檳上來。」他習慣性地說。
「嗯。」她點點頭。放下手提袋,轉身走進浴室。陸亞歷從來不捨像別的客人一樣,一見面就急著把她撲上床。
她洗完澡,套上浴袍,走了出來。服務生已經來過了。桌上放了一瓶酒,高腳杯裡已經倒了半杯香檳。
他站在落地窗前欣賞夜景,手中的酒杯已經空了。
「亞歷。」她在他背後喊了聲。
他轉過頭來,「先喝杯酒吧。」
她很快喝掉了那半杯香檳,放下杯子,走到他背後環著他的腰,「亞歷,我準備好了,我們……」
她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們所做的事。對他,這只是一項交易:對她,卻不是……
可是她收了他的錢。她知道若是不讓他付費,他是不願找她的。
他所願意付的,也只是金錢而已。
陸亞歷一把將她抱起來,走到床邊,放在床上,跟著上床躺在她身邊。
「你的眼睛真美。」他低喃著,深深望入她那雙水漾眼眸。
這句話他說過許多次。可是為什麼每一次她都覺得,他看到的,其實不是她。
伸手攬住他的頸項,他光裸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兩人的心跳驟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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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同以往在午夜前離去。
許珊迪把頭埋在枕間,那兒還有他遺留下來的氣息。
桌上有一份他臨走前吩咐服務生送上來的消夜。
他總是如此溫柔體貼,又總是如此冷漠無情。
她和他相識六年,從最初的陸先生,到稱呼他亞歷。這是唯一的進展。
她知道她所能查出的關於他的一切;而她仍是他在俱樂部芳名錄上所看到的女人。
曾經有—本八卦雜誌上暗示,他是同性戀,因為他的名字從不曾和任何女性連在一起。
這是唯一讓她感到安慰的。至少她是唯一和他有「往來」的女人,雖然來來去去總是在飯店的房間。
他今年三十七歲,美國華僑,是一家軟體科技公司的老闆。年輕英俊多金,是所有八卦雜誌的上等獵物,一直到他們不耐煩地發現,他的私生活乏善可陳,一點可以捕風捉影的紼聞都抓不著。
所以他當然是同性戀,這是所有雜誌共同的結論。
許珊迪當然知道他不是,所以她比別人更困惑。
他們甚至打聽到自他十七歲移民美國之後所有的歷史。他是一個極之無趣的學生,只知埋首唸書,沒有吸食毒品,沒有在外鬼混的叛逆期,也沒有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
他大學畢業後沒幾年,創立了一家網路公司,在股價最高點時將它脫手,然後帶了一筆資金轉戰台灣。他在事業可說是一帆風順。這樣一個天之驕子,卻習慣花錢買女人,他若願意,良家婦女可是成打成打地任他挑選。
而他生命中,競沒有任何女人存在。他若是有一個愛人,是不會再看別的女人一眼的。
對於一個買來的女人,他都可以如此溫柔體貼,對於他所愛的女人呢?什麼樣的女人才有這種幸運?她不由得歎口氣,她知道那個女人不是她。
第三章
「陸先生,交通電台說高速公路南下車道發生連環大車禍,車流已經回堵到收費站了。我們是不是改走省道?」
陸亞歷頭也不抬,視線仍專注在當天的日報上,「就走省道吧。」
車子下了交流道,開上省公路。連省公路上的車都比平常要多得多,顯然許多車主都聽了交通電台的建議。
十字路口的紅燈亮起之前,就已經排了長長的一列車陣。公路旁的景色有些荒涼,沒有什麼建築物,勉強算得上的,就是一座座有的簡陋有的俗麗的檳榔攤。
走在他們之前的一部車,離開車陣,停到路邊。一名年輕女子,穿著比比基尼泳裝略微保守的衣衫俯身探向車窗。
她和車中人交談了幾句,轉身跑回聲中,拿了一包應該是檳榔的東西交到車中人手上。
那男人把鈔票塞進女子短小的上衣內,伸手隔著衣衫毫無顧忌地在她胸脯上揉捏了幾下。女孩沒有給他一巴掌,甚至沒有任何閃躲的跡象。所有跟在那部車後的人都睜著眼睛看這場好戲,包括陸亞歷在內。
他不以為然地瞄了那女孩幾眼。就算是要做這種生意,也不必這麼明目張膽吧!
一路走來也不是沒有更露骨的,不知為什麼,這一個特別讓他反感。
她的衣著並不比別的檳榔西施暴露。鵝黃色的緊身上衣和同色的迷你短褲,外罩一件既無遮蔽作用,更沒有保暖效果的薄紗;長髮直直地披垂在眉上,倒是沒有加上任何怪異的裝飾;腳下的厚底靴高得離譜。穿著這樣危險的道具在檳榔爨和車子中間跑來跑去,不怕跌一跤就斷送她的小命嗎?隱約記得似乎在報上看過類似的報導……
她的身材夠修長了,何必做這種蠢事?
天氣寒冷,路邊又空曠,她穿成這樣下怕傷風感冒嗎?
這頃工作的收入,就算加上「額外」的小費,恐怕也不會太高,至少一定比不上他付給俱樂部的費用。這女孩得在嚴寒的天氣中站多久,忍受多少客人的輕薄才賺得到啊?
或許也不算是忍受吧,她那甜甜的笑……怎麼可以對一個登徒子笑?想著想著,他又生起氣來……
他生的又是哪門子氣?只是一個陌生女子……
是陌生女子嗎?為什麼會覺得他是認得她的?只是因為「她們」有些神似嗎?不,許珊迪比她更像……
綠燈亮了,車子慢慢地往前滑行。經過她身邊時,她臉上已經沒有任何笑意,緊抱著雙臂,意圖擋住些冷風。她並沒有走回檳榔攤,卻呆呆地往他的車子裡瞧,眼睛一眨也下眨的。她是在看他嗎?明明知道她是不可能看清楚些什麼的,窗外的光線要比車申明亮得多……
車子加速離去,他忍不住轉頭繼續盯著她。她仍是如雕像一般站在那兒,目光追隨著,久久不放……
方爾雅看著那部車從她的視線中漸漸遠去,終於消失了,心中有說下出的失望。
是什麼豐牢地吸引了她?她也說不出來……
靜靜地走回檳榔攤,她從上衣中把鈔票掏出來。那兩張皺巴巴的鈔票此時看起來格外令人痛恨,想到自己所付的代價……「他」也看到那一幕了嗎?「他」是誰?那個坐在車子後座的人……
為什麼他偏偏在這個時候路過呢?原本她已經學會了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了,可是別人都不是「他」……
心中又是沮喪又是羞愧,木然地坐在高腳椅上,無視於對她又是做手勢又是鳴喇叭的過路客。
喇叭又匆促急遽地響了一聲,才驚醒了她。她趕緊戴上一個職業性的笑容,快步走了出去。
「他」怎麼看她又有什麼要緊?只是一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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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待會兒下交流道,改走省道。」一路無語的陸亞歷突然拍拍司機的椅背吩咐道。
小張訝異地從後照鏡看了老闆一眼。高速公路上車子不多啊,幹嘛去走一般公路?
老闆怎麼說就怎麼著。他打了方向燈,將車子開進外側車道。
公路上的車行還算平順,沒有早上的車潮,只是得常常受阻於紅綠燈。
「下個路口轉回去,我去買包菸。」老闆又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指示。要買菸過了路口也還有檳榔攤啊,何必大費周章繞到對面去買?何況老闆是下抽菸的。
本來不抽——他更正。
到了路口,車子來了一個大回轉,慢慢地在路邊停下。
「陸先生,你要哪一個牌子的香菸?我下去買吧。」車外可冷得很。
「我自己下去就好了。」陸亞歷沉聲回答。打開車門,呼嘯的寒風霎時吹亂了他的頭髮,他疾步走向檳榔攤。
女孩仍穿著早上那一套衣服,大半肌膚暴露在空氣中。
她低垂著頭,胭脂掩下住她凍得青紫的唇色。右手持著一把樣式奇符的小刀荊落地切著一顆顆小小的青色檳榔。
陸亞歷靜靜地瞧了她一會兒,等著她抬頭,等著她先開口。他在心中想像她說話的語調——一種清越又略帶滄桑的調子,像小提琴最柔美的那根弦發出來的——雖然滄桑是完全不該屬於她這種年紀的女孩子的。他仍然執拗地認定,她該有這樣一把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