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鏡水
她愉悅地眨睫,而後,有些尷尬地道:「你對我笑了,真好。其實……我以為你已經討厭我了呢。」
「咦?」他不禁望她一眼。
「因為我很麻煩吧,對不對?你比較喜歡靜,可我老吵人,我想你一定常常覺得我煩死了。」這種自知之明,她有的,只是要她改,她真的不會。「可是啊,我希望你能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的我,而不是一個裝扮過的我。你可以對真實的我皺眉,那我會努力想法子拉開你的眉毛,但你如果對虛偽的我微笑,我卻絕對不會高興起來的。」因為他們是結拜嘛!肝膽都得相照的啊。
他微訝,不曉得她想的那麼多。有時候,他的確是覺得她有些麻煩,但他並沒有討厭她啊。她為人正直爽朗,這些長處,他認識久了自然有所體會……
「我不會討厭你的。」他溫聲道。或許他會被她惹惱,但那也只是一時,並無損兩人之間長久以來所累積的情誼。
雖然說不上來什麼理由,但他卻能夠確定。
紀淵一雙有神的眼眸凝望著他,咧開嘴,她笑得好愉快。
「嗯!」拿起已經有些涼的藥碗,她高舉一呼:「太好了,咱們以藥代酒,要干碗喔!」
「……咦?」他為難地瞅著手裡烏漆抹黑的藥汁。
真的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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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傷勢並無太重,休養約莫半個月之後,已經幾乎痊癒。
在他可以自行下床之後,紀淵也遵守諾言,沒有要無賴待著了。不過就是走之前,硬是把那片看起來會很怪的門板給裝到後頭去,害得他現在出門都會被街坊鄰居給多看兩眼。
不過……那就隨她吧。
鋪子後頭的小方院,形成弔詭的景致,他瞧見的時候,真的是……有些想笑。
司徒青衣拿出器具,在石碗裡將沾有露水的紅花檮拈成漿,準備製作可以長久存放的紅色染料。將檮好的漿液加清水浸漬,用布袋絞去黃汁,之後,再用已發酸的酸粟或淘米水等酸汁沖洗,接著,就是用青蒿蓋上一夜,等明兒早捏成薄餅狀,再陰乾處理,即可製成久存的「紅花餅」。
要使用時,只需用烏梅水煎出,再用鹼水或稻草灰澄清幾次,便可進行染色了。
作業並非太難,只是單獨一人總是比較慢,加上自己希望能盡善,待得鋪好青蒿之時,天色也暗了。
輕拭手裡污漬,正打算將東西收拾乾淨,有人上門來了。
「青衣,你還在幹什麼啊?」紀淵一踏進門,劈頭就嚷道。
「我……」在做平常做的事啊。
他沒說完就被她打斷。
「哇哇,你還在工作啊?別做了啦!快點快點,再不快點要來不及了。」她邊說邊跳腳,頻頻往門外瞧去。
「咦?」他困惑應聲。什麼來不及?
「你別磨蹭了,來來來。」她繞到他身旁,把他那些什麼木杵石碗全都從他手俚拿下,隨意擺放在桌上。「快點!快點嘛!」她拉著他出門。
「什麼事?」他不明白地問道。
「你還問我?」紀淵擠眉弄眼的。「你記不記得今兒個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他反應不過來,只能跟著她走。
走出小巷弄,赫見城中最大的一條開道大街,處處掛著大紅色的顯眼燈籠,兩旁買賣攤子綿延到長街的另一頭,人潮成群移動聚集,喧嘩熱烈,端得一片歡欣鼓舞的氣氛,好不熱鬧!
他吃了一驚。
「你想起來沒?」她笑意朗朗。
「啊……是中秋。」望著高掛夜空那皎潔的圓月,他片刻領悟,原來已經過節了。
「中秋?好吧,也沒錯啦。」紀淵的回答卻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瞅瞅天色,道:「時候好像還沒到,手腳快些,咱們可以先到處繞繞,你不要跟丟喔!」她笑著朝他招手。
睇著前方擁擠鑽動的萬頭,他面露猶豫,她索性扯住他的袖子,一同闖進洶湧人潮當中。
永昌城向來有一定規模的夜市,但場面如此繁華,卻是難得一見的。許是因為中秋,又或者拜皇親國戚來此遊玩之賜。
商店販賣新酒,重新佈置門前的綵樓,戶限為穿,大家爭登酒樓舉杯賞月,絲竹管弦並作,歌風舞佾。里巷兒童玩耍,整個市集哄然熱烈,人馬雜沓。
琳琅滿目的商物,吃、喝、玩、樂樣樣皆具;衣帽扇帳、魚牛豬羊、糕點香茗、花卉盆景、時令果品,所有能夠想得到的鋪席應有盡有。那邊孝義坊賣糰子,秦安坊賣十色湯圓,市東坊賣泡螺滴酥,太平坊賣糖果,風味小吃惹人垂涎三尺不止。
司徒青衣艱困地跟著紀淵,只覺自己快被四周包圍的群眾給滅頂,幸是她突然停下,他才得以喘氣。
「青衣,你餓不餓?」她回首發問的同時,也塞給他一個油紙包的夾肉燒餅。「趁熱快些吃喔,涼了就只剩一半好吃了;還有,蜜餞、糖栗、甜柑,你吃不飽的話這裡很多很多喔。」小小地展示一下自己懷裡的戰果。
她到底是什麼時候買的?他都沒瞧見啊!
司徒青衣錯愕,沒休息多久又讓她給拉著繼續往前擠。
「等一下……」怎麼感覺人好像愈來愈多。
「不能等啦!不然會錯過喔!」她頭也沒回呼喊著。
錯過?
「你究竟是……要去哪裡?」他困難問。
「是秘密,是驚喜。到了就知道啦!」她昂首暢笑。
「什麼?」太吵了,他沒聽清楚。
「跟我定就對了啦。」擠擠擠,擠出生天。
好下容易穿過密密麻麻的開道大街,來到河岸旁,她對司徒青衣道:
「對了,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喔。」很快地往幾家店面走雲。
拿著一堆吃食站立在原地,司徒青衣好半晌才回神過來。也不曉得她的用意,只好依言耐心等候著。
幾艘畫舫遊船在河邊來去,錦旗飄揚,傳遞笙蕭,他望向水中明月,皎潔若白玉細緻,份外清華:仰頭觀看,尚有亮點綴飾,晶晶燦爛。
星於爍爍,他也曾這般望見的啊……像是有什麼東西閃過腦海裡,他一愣。
不及想個仔細,旁邊傳來喧鬧,他看過去。
只見幾名醉漢圍著兩個少年大聲叫囂,其中一個少年好像還有點兒眼熟……司徒青衣瞇起眸子,很用力地看著。
「……啊。」是……紀淵的弟弟啊。他見過幾次的。
正欲上前,就聽紀五弟對著醉漢們喊道:
「我說了沒偷錢就沒偷錢!你們少故意栽贓嫁禍!」
幾個高頭大馬的漢子吃吃地笑起來,道:
「咱們願意相信啊,只要你們給咱們搜搜身,嘿嘿嘿……」一臉淫相。
「看就看!有啥子了不起!」紀五弟二話不說拉開自己衣襟,露出只有骨頭也並無長毛的胸膛,上頭還有兩朵小小的粉色圓點。「這樣可以了吧?」因為太丟臉,所以很快收起。
「誰說要看你乳臭末干了?咱們是要看你身後那個小姑娘的!」醉漢惡狠狠地對著他磨牙。
「你眼睛有毛病是不是?他分明就是個男的!」紀五弟說得有些心虛,他瞄著給自己護在身後作男裝打扮的無名少年,那張好漂亮好漂亮──漂亮到快要變成好恐怖的臉蛋,真的是……男的?有點點可惜耶……
他嚥了嚥口水,側首小聲問道:
「雖然咱們萍水相逢,但現下一同倒楣,你告訴我,你是男是女?」
那無名少年美麗的眸瞳冷冷瞪住他,只是保持沉默。
「啊,你該不會是啞巴吧?」紀五弟完全不會察言觀色。
一旁醉漢不甘寂寞,鼓噪起來:
「是男是女都好!先讓大爺扒開衣服瞧瞧!」就要動手。
「不行──」紀五弟雙臂一舉作勢擋住。
「紀……紀淵的弟弟。」
一個聲音溫和地響起,正是司徒青衣。他快步插進醉漢面前,以後背擋住對方,向紀五弟微微笑道:
「真巧。」
紀五弟瞪突眼睛。
「小裁縫?」有夠不巧。
「啊……」好像有股火光在燒著自己後腦,司徒青衣額邊冒汗,依然笑道:「看來,我們都不記得對方的名字。」
紀五弟壓低聲量,提醒他:
「你幹什麼?想逞英雄啊?憑你?」再不走開,等會兒被打到天上亂飛。
「我是想,我在這裡,你們兩個或許可以先走……」他對紀五弟和無名少年道。帶有酒味的氣息愈來愈急促,像是……圍靠過來了。
紀五弟大翻白眼。
「怎麼走?你想代咱們挨揍──閃開!」他突地推了司徒青衣一把,醉漢的拳頭也恰恰揮下來,驚險避過。「強欺弱、多欺少,要不要臉啊你們!」順勢抓起司徒青衣抱著的吃食,一古腦兒地丟過去,砸得幾個醉漢滿頭油黏。
「啊,那些是紀淵的……」司徒青衣想要挽救。
「姊姊的?」紀五弟瞠目一呆,哇哇大叫起來:「你怎麼不早說?完了完了!小裁縫,別說那是我丟的,也別說遇見過我。快跑!」轉身拉著無名少年,就要拔腿狂奔,卻差點一頭撞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