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流空曲

第28頁 文 / 言妍

    德容停止狂亂,直視她,又回到冰冷,久久才說:「你還要編故事嗎?我告訴你,不管懷川死了沒有,你犯了家規就要受懲。我可以饒你不死,但你不許再想或提起任何一個男人的名字,而且永遠不可離開這貞義樓!」

    采眉很清楚大姑姑向來說話算話,地位崇高,孟家女眷的命運都可取決於她,不得違逆。

    德容不再理會采眉,轉身一步步由浮橋走回貞姜樓。

    采眉的腦袋中一片空白,只能喃喃的喊著懷川的名字,有時,出口的是狄岸。只是,這個時候,他又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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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入了南直隸的轄區,懷川渾身汗流浹背,神情狂亂焦慮,胯下一匹疲憊的馬,雖已跑了數天數夜,但他依然不停,直到馬嘶嘶不肯定,他才不得不休息。

    不過,他做的事,也只是塞個口糧、換匹馬,再繼續往南京奔馳。他急,恨不得自己有翅膀,只因他不知道孟家人會怎麼對采眉,好怕她會捱不過那可怕的指責。

    「官爺,你還沒給錢哪!」馬店的人喊他。

    懷川根本有聽沒有見,眼睛僅有前面長長的路。那馬販見他一臉凶野,有點強盜樣,也不敢真的追上去!被換了一匹沒剩幾口氣的馬,就算他倒楣吧!

    十多天前,懷川還在南昌和眾將兵、志士深入沼湖區找出羅龍文的蹤跡,確定他會往袁州,走入他們的陷阱。

    很高興的,王世貞也由京師趕來,想湊這最後的熱鬧,當他看到懷川手裡拿著那把流空劍時,不禁瞪大眼說:「咦?這名劍不是夏家藏的嗎?你會有,表示你去過紹興了?」

    「是夏懷川公子的遺孀親自送來的。」旁邊有人應答,「她此刻人在杏坊寨。」

    王世貞最知懷川的新舊事,趁無人時,他小聲的問:「那遺孀不就是孟姑娘嗎?她曉得你是誰嗎?」

    懷川搖搖頭,「她只當我是懷川的朋友。」

    「好小子,你真能忍,都不動心嗎?」王世貞笑說。

    懷川仍是否認,一臉的冷峻,雖然心裡其實有著其他的念頭。

    隔兩日,南昌的任務完成,他們又趕回杏坊寨,著手袁州抓逆賊的最後準備。

    他一進寨,最想見的人就是采眉,但她不在視野之內。接著是各路英雄大會,忙到夜深才好不容易有歇息的機會。

    擋掉洪欣無休止的問題,一轉身,燕娘就拉住他說:「采眉走了,被孟家的人帶回南京了。」

    他不肯相信,還搜到她房裡去,但已人去樓空。

    什麼時候的事?孟家怎麼知道她人不在竹塘?怎麼找到杏坊寨的?為何不早知會他?她走前說了哪些話……自家變以來,他已養成堅毅冷靜的個性,甚至母親去世時,他仍然穩住自己,沒讓更大的悲傷擊潰。

    但此刻的他卻心慌意亂,彷彿一下子失去重心,惶惶不知所措。

    「江南盛傳她和你私奔的事,我好擔心她。」燕娘說。

    「她說大事不可誤,千萬不要到南京找她,並要你以流空劍為夏家復仇。」沙平補充道。

    私奔?那可是生死大罪,孟家尤其不會饒恕。他這一徇私情,就真害了她啊!聽她的話,恍若訣別,又像一種無言的諒解。

    懷川忽然覺得,一直以來,他實在欠她太多,又豈是完成志業所能彌補的?萬一孟家真以她不守婦道論罪,她求救無門,受不住刑罰……天哪!他又豈能獨活?

    懷川急急地去叫醒已半睡的王世貞,「流空劍交給你,當正義達成時,別忘了我這一劍!」他並且把采眉的事說了一遍。

    王世貞說:「可……可是你多年來不就等這一刻嗎?豈可為一個女人放棄?」

    「那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我愛的妻子。」懷川激動的說:「當年我可以為沙平和燕娘反抗習俗,爭取相守的自由,今日我怎能任采眉葬於習俗中,斷了我們應有的未來?嚴家事我該做的都做了,功勞歸你享,我完全不在乎!」

    是的,報了仇而失去採眉,剩他零仃一人,又有何意義?

    「好小子,還騙我說你不動心!」王世貞無奈地搖頭。

    動心,一直都動心的,從看到荷包上那幾朵梅、那秀氣的提詞後,那股香就隱隱地牽引著他的心,不曾斷去。

    只是……只是不知梅香依舊否……

    懷川又是一天一夜的沒有休息,像瘋子似的來到南京孟家,那一身的落魄,半如乞丐,人人迴避。

    他由馬背上跳下,猛拍孟家的大門,引起眾人圍觀,竊竊私語。

    「我是狄岸,要見你們家三姑娘!」懷川告訴門房。

    狄岸?孟家大亂成一團,這小子也真大膽,自己送上門來,這不是存心找死嗎?

    「劍,我的劍呢?」孟思佑捲袖持衣,一反平日的穩重吼叫道:「我非一劍劈死那個混蛋不可!」

    孟家人都聚集在中庭,只見幾個奴僕跌滾進來,然後,一個髒得有夠可以的人衝入,挺著高壯的身材,以炯炯的目光瞪視著每個人。

    他一見到孟思佑,立刻跪下來說:「孟大人,可還記得我?」

    孟思佑一劍正要砍下,又陡地往後踉蹌幾步,彷彿見了鬼似的對呂氏說:「我……我眼沒有花吧?還是我來到陰曹地府見閻王了?」

    呂氏也見過病榻上的懷川,喃喃地說:「天呀!采眉說得沒有錯,狄岸是……事情怎麼會這樣?」

    一切都太不尋常,也太不可告人,他們囑咐眾人閉嘴,忙帶著懷川到書房,從頭細細問起,包括這幾年的飄泊。

    「采眉她還好嗎?你們沒有罰她吧?」這是懷川最想知道的。

    「如果你是懷川,那她的委屈可就受多了。」呂氏仍無法相信,抹著淚說:「她現在被關在貞義樓內,已經十日了,全由她大姑姑管著,我們完全見不著面。」

    這位大姑姑就是南京著名的節婦,懷川曾經聽過。

    「一旦到我們大姑奶奶的手裡,誰也插不了手。」孟思佑歎息著說:「采眉口口聲聲說你是懷川,我們只當她瘋了,沒有人認真。誰曉得世道會如此離奇,棺木都下葬的人竟會活生生的出現?!」

    懷川再一愣,采眉早就知他的真實身份了?他驀地像被打了一拳般,她是何時發現這個秘密的?竹塘嗎?

    不!母親亡故前,她仍視他為敵人,態度十分排拒,而母親病重時,他有幾次真情流露,她都以為他是偽裝的,也仍是一臉寒霜。

    直到巧倩出嫁後,她突然帶流空劍到客棧來找他,以削髮為尼作要脅,強迫他帶她到江西。是呀!必定是巧倩透露的,所以,采眉整個改變,對他溫和親切許多,雖然有時語帶辛諷不屑,想來不過是怨慰,要拿他出出氣罷了。

    這半年在杏坊寨,他真像玩偶似的被她耍得團團轉呵!

    「世伯,我想帶采眉走。」他勇敢地提出要求。

    「呃……雖然她是拜過你們夏家祖先,算你的媳婦。」孟思佑遲疑地說:「但以你的情況,冤情未白,身份未恢復,不是反倒拖累采眉嗎?」

    「你該喊我們爹娘的。」呂氏提醒他,「我倒贊成采眉跟懷川走,她在大姑奶奶那兒,我怕她熬不了多久……」

    「可大姑奶奶不放她出來,我們能怎麼辦呢?」孟思佑說。

    那個守節的女子真有如此大的能耐嗎?懷川看著岳父母藏不住的憂色,不懂他們話中不確定的憂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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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川第一眼看到貞姜樓和貞義樓,就被那兩棟樓宇的相似嚇住,都是灰撲撲、黑壓壓的,像林中兩隻伏踞的怪獸,吼叫著生人莫近。

    德容的婢女走過來說:「大姑奶奶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你們請回吧!」

    「你告訴大姑奶奶,我們有非常重要的事,三姑娘是清白的,我們都冤枉她了。」呂氏說。

    「大姑奶奶連樓梯都不許我們上。」婢女說。

    「讓我們的人直接到貞義樓去帶采眉下樓來不就成了嗎?」懷川有武功,樓頂救人的招世就有好幾招,易如反掌。

    「使不得!如果來硬的,大姑奶奶說不定會絕食或自焚,她以前試過,脾氣非常剛烈。」呂氏說。

    「她巴不得求仁而得仁,但我們就落下個逼死節婦的罪名,千萬不能用強硬手段。」孟思佑也道。

    碰到一個視死如歸的人最無奈,在江湖拚鬥中也是一樣。但懷川絕不能忍受采眉在一壁之隔,他卻摸不著、看不到,要眼睜睜地任由她死滅。

    於是,他用丹田發聲,以宏亮的嗓音大喊,「采眉,我是懷川,你的丈夫懷川,由杏坊寨來帶你回家了。你聽到了沒有?采眉,再也沒有隱瞞,再也沒有相見不相認,你是我的妻子,你早就明白,從來沒有跟錯人,更不是私逃。你不屬於貞義樓,請大姑姑放你下樓吧!」

    是夢嗎?還是樓中無日夜,她已分不清真實和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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