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衛小游
他眼前一黑,但又立刻睜開眼睛。
他一定得趕上去,意外、意外不能再一次發生!
恐懼的汗水滲進了他的眼睛裡,遙遠的過去和可怕的現在彷彿重疊起來了。
他看不清、看不清……
媽媽……
舜知……
彩虹矯健地在牛只之間穿梭著,直到他們終於越過牛群跑到甘舜知的前方。
利海粟將身體放低,單手拉著馬韁,兩條有力的長腿緊緊夾住馬腹。
甘舜知幾乎要放棄了,就在她再也騎不動的同時,她整個人被用力一拉,同時往上提。
下一瞬間,她已經安全地貼住了一具汗濕的軀體。
她雙腿無力,雙手卻知道要緊緊地抱住他。
利海粟沒有停下來看那輛腳踏車的慘況。
「抱緊。」他只說了這兩個字。
然後他拿下他掛在身上的繩子,拋出繩圈。
此時其他牧工們已經跑到牛群的左前和右前方,手裡也都拿著相同的繩圈。
已經不再被追趕的牛群在看到甩動的繩圈後,漸漸地緩下速度。
倪家牧場的人則隨著倪可袞出現在他們的牧場邊界,嚴陣以待。
兩家牧場的人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像這樣共同對抗著一件突發的意外。
當然,牧工們私底下的來往還是有的。但是兩個牧場主人的失和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因此沒有人敢懷念過去彼此互相幫助的那個情景。
然而那壁壘分明的疆界似乎在今天被打破了。
多年來沒有人辦得到的事,被一群乳牛,以及一名城市來的嬌小女郎給辦到了——雖然是一件意外。
牛群即將抵達倪家的邊界。如果它們繼續衝了過來,倪家這邊也會慘兮兮的。倪家牧場的牧工們緊張地等候著老闆進一步的指示。必要時,他們可能必須射殺那群牛——即使是利家,也不會反對這麼做。發狂的牛非常危險。
最後,牛群在倪家牧場的邊界前停下來時——
奔騰的大地瞬間靜了下來。
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好半晌,沒有一個人敢發出任何聲響。
前所未有的寂靜降臨於這座山谷。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
倪家牧場的主人緩緩舉起了手,他身邊的牧工們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放下已經高高舉起的麻醉槍——當他們老闆叫大家準備麻醉槍而不是獵牛用的獵槍時,其實他們就已經知道,儘管兩個牧場主人失和已久,但他們畢竟是相識多年的朋友——至少曾經是。
倪家牧工手中的麻醉槍放下時,歡呼聲在男人們之間爆了開來。
「唷呼!」
利家的牧工紛紛下了馬,與倪家的牧工擁抱在一起。
歡笑聲取代了不尋常的寂靜,充塞在山谷間的每一個角落。
空氣裡,隱隱地,似乎有什麼事情被改變了。
遙遠的天邊突然傳來一聲響雷。
每個人都不禁抬頭看向頭頂上仍然清湛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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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
甘舜知突然被推下馬。
她跌坐在柔軟的草地上,看著利海粟一句話也不說地丟下其他人和已經開始在草地上啃起青草的乳牛,一個人掉頭離去。
她看著他僵硬的背影,為那孤獨的姿態感到一股莫名的心痛。
倪可袞跑過來扶起她。「有沒有受傷?」
甘舜知只是搖頭。
「真的?」
「只是被嚇到了。」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阿德也跑了過來,搭住她的肩。「阿舜,剛剛真的好險喔,希望再也不要發生這種『意外』了,不然我的心臟鐵定會停止。」
「我覺得最好請醫生過來檢查一下。」江哥抹著汗說——這回倒是沒有人扁他。
老陳搖搖頭。「好在沒事,不過不是我在說,阿舜啊,你的平衡感實在有夠不行的!」
甘舜知尷尬地笑了笑。「聽說是因為我的左腦比右腦大的緣故。抱歉抱歉。」
「哈哈哈,你確定不是左山比右山高?」阿德開起有色的玩笑。
甘舜知不知道該不該感激阿德開的這個玩笑。「前幾天我看你走路歪歪斜斜,想必是左邊的蛋比右邊的大嘍。」她畢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
阿德搔搔腦袋。黝黑的臉龐有點潮紅地道:「你是不是偷看過我洗澡啊?不然你怎麼知道?」
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出聲。幸虧有這一笑,才能把剛剛累積了一堆的腎上腺素給消耗掉。
倪可袞翻了翻白眼。「夠了吧。」利家的人都這麼粗魯嗎?「我相信甘小姐對蛋的品種和大小一點興趣都沒有。」
甘舜知微微一笑。「是的,我只對夜市裡一串十元的那種感興趣。」
江哥很認真地評估過情勢後,說:「需不需要找醫生來看一下?」
「看什麼?」其他人不大懂這句話挑在這時候說的原因。
他歎息了聲。「我覺得在場每個人都得了泛佛洛伊德症候群。」
所有人都笑了。
甘舜知十分感激他們將這麼嚴重的事情當成一件「意外」,並且輕輕鬆鬆的來看待她所犯的錯。她真心喜歡這群善良詼諧的人。
然而在配合大家層出不窮的笑話時,她心裡還是不由得記掛起剛剛不發一語離去的那個背影。
他到底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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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殘局的時候,利樹寬看著那輛被牛群踩成破銅爛鐵的腳踏車。心裡記掛著他的侄兒。
海粟……終究還是沒有從他母親的死亡陰影裡真正的走出來。
時間對他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那麼多年來都沒能將傷痕撫平的話……
3是不是每個問號背後都必須有一個明確的解答?
甘舜知其實還是受傷了。
她的大腿和小腿肌肉有輕微的拉傷,讓她好幾天不良於行。
留在旅館休息的這幾天,似乎比其它時候更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眼看著她續請的一個月假期又過了大半。先前來到這裡時所感覺到的那種平靜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來旅館的那個晚上,心裡壓抑不了的莫名焦躁。
躺在舒適的床上,她竟然失眠了!
房裡沒有開燈,她穿著她唯一的一件睡衣,睜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
大概是幾十分鐘前吧。那時她看了桌上的時鐘,大概是凌晨一點多左右。
現在她則不太確定是幾點了。
總之,感覺上就像是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她睡不著。而睡不著的原因,除了體內那又重新燃燒起來的焦躁以外,可能也跟窗外隆隆作響的雷聲有關。
最近常常打雷。但是天氣一直很晴朗,沒有下雨的跡象。
然而今晚不同。她敏感的鼻子可以感覺到空氣中飽含著水氣。今晚會下雨。
過去一個多月來,不是晴天就是陰天,但即使偶爾天邊飄來了幾片烏雲,也很快就會散去。讓她幾乎都要以為這裡永遠不會下雨了。
看來今晚她會見識到山谷的大雨。
雖然沒點燈,但半敞的窗子不時出現閃光。伴隨著雷聲,她知道那是閃電。
又過了十幾分鐘左右,還是培養不出任何睡意。
甘舜知放棄地下了床,走到窗旁。
恰巧一個巨大的閃電自天際爆開。霎時遠方山坳上方的天空,層層密實的低矮雲層被那道閃光映照得美麗萬分。雷聲在幾秒鐘後出現在同一塊區域。
雷電不斷地在那片雨雲層下輝映著華麗狂野的舞蹈。
前一分鐘,她還站在窗前讚歎大自然的奧妙。下一瞬間,她已經走出旅館小屋安全的庇護,赤著腳來到了黑夜與閃光籠罩下的草原。
站在空曠的原野上,著了迷一般,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比北極光還要震懾人心的閃電磁光。
真恨她沒有足夠的辭藻能完美的形容出那壯麗的大自然景觀。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草原上,證歎著在每一回許多道閃電一齊在空氣中爆裂時,交錯的電花掩映出宇宙星雲般的雲影。
而她的心,也隨之激動不已。
彷彿安逸不是她真正所圖,危險才是她一心嚮往。
這個念頭讓她被嚇住了。
但是她還是無法將視線移開那銀色的閃光,只能在隆隆雷聲落下時,緊緊地捉住襟口,像是要阻止心臟從喉頭跳出。
雷聲是這樣的震耳。以致於甘舜知無法立即藉由聲音分辨出,那在原野上疾馳的馬匹和騎士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
當那名騎士出現在地平那一端時,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從天上掉回了人間。
每當閃電擊下,發出數分之一秒奪目的閃光時,她就會看見他臉上那壓抑扭曲,彷彿極度痛苦的表情。
海粟!
甘舜知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情景。
當時他臉上的表情幾乎跟現在一模一樣。這是關於他、她所無法探知的一面。因為每當黎明來臨,這個只在深夜才會出現的黑暗騎士,便會躲藏回到他內心最封閉的地方。
貪圖安逸的那個她,希望永遠不要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