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衛小游
葛薇自然又繼續數落了她一陣子。
甘舜知只是乖乖地讓她數落。
因為,換做是她,被朋友冷落了那麼久,還操了那麼多心,也一定會想好好發洩一下。
甘舜知悄悄計起時來……
「……總之呢,我就打電話去跟你公司那邊的秘書哈拉,她跟人事部的人很熟,所以我就請她幫我問……結果呢,才知道原來你請了假……最後呢,終於問到你留下來的緊急聯絡電話……OVER。」
嘩,葛薇總共扯淡了快半個小時。想必怨氣不小。現在是她上班時間吧,希望沒波及到近在她身邊的帥哥總裁。
過去甘舜知一直很羨慕葛薇的工作。秘書職位不高,但她直屬上司卻是企業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朝九晚五八個小時都能在賞心悅目的環境下工作,心情自然快樂似神仙。
「OVER了?」甘舜知遲疑地問。
「噢,還有件事,為什麼你的手機都不開機?!」想到這點,火又冒上來。「辦了手機就是要讓人方便找到你呀。」
甘舜知只得再度賠罪。「對不起啦,我之前有開機,但是這裡收訊不良,後來就把手機給忘在腦後了。」這是真的。她幾乎都忘了她那支手機的存在了。現在也不知道給扔到哪去了,要找出來恐怕還得費一點工夫。
「你那支門號不是號稱『鳥不生蛋的地方』也收得到?」葛薇的聲音聽起來很懷疑。
「這裡就收不到。」甘舜知笑著想起之前她跟葛薇申請同一家電信公司的門號,就是衝著那神奇的廣告詞。
「那裡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葛薇的聲音中清楚透著好奇。
手拿著話筒拿累了,甘舜知索性坐到地板上,看向屋外。赫然發現她昨晚又忘了鎖上大門。
「讓我想想啊……」手支著下巴,嘴唇揚起一弧彎彎的微笑。「這是個可以讓我放鬆下來的地方。」否則怎麼會一再忘記鎖門?同樣情況不曾在她台北的公寓裡發生過。住在城裡時,她一向謹慎。
「還有呢?」葛薇經常對甘舜知說這三個字。甘舜知是個有故事的人,她總是藏著下文。
「這裡有美麗的草地,還有很可愛的牛;天空經常比水晶還要清澈,白雲一朵朵看起來就像是毫無瑕疵的舒潔面紙鋪在矢車菊一般藍的天空;夜裡的星星燦爛得會讓你誤以為是閃亮的鑽石;徐徐的風拂過臉龐時,幾乎就像是情人最溫柔的愛撫……而當你飽睡了一夜,精神奕奕地醒過來時,你會覺得,這樣的日子真是快樂得不能再更多了……」
葛薇幾乎陶醉了。「聽起來像個夢。」
旅館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甘舜知偏著頭瞧了一眼,繼續說:「再加上看起來很賞心悅目的男人……」不太確定地,再往外瞧了一眼。這回確定了。「而且還不只一個。」
「失樂園啊……」葛薇神往地歎息。
「他們還為我爭風吃醋。」就某個角度來看,是可以這樣講的。
「天堂!」地球上哪有這種地方。
甘舜知微笑道:「是天堂。」
只要門外那兩個男人不吵架的話,幾乎就是了。
「葛薇,你等一等。」暫時放下電話,她走到門口,倚著門,看著手上各提著東西,背對著背,似乎連看對方一眼都不願意的兩個男人。
「早啊。」
兩個沒預約的男人同時轉過身來。
「你今天沒過來吃早餐,我想你可能會想要一點阿桃特別做的銀絲卷。」
「這是新鮮的牛奶,我記得你說口感很好,所以帶了一點過來。」
甘舜知打開根本沒鎖的紗門,微笑道:「請進,點心放廚房桌上,牛奶擺冰箱。我在忙,就不招待了。」
男人們很認命地走進廚房裡。
天堂。看著他們的背影。甘舜知微笑地想。然後拿起電話,繼續和等在線上的好友繼續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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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薇意外的來電,提醒了甘舜知時間的消逝。
結束電話,吃過愛心早餐後,她坐在廚房的木製餐桌前翻著日曆,赫然發現她停留在這裡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原本預定一個月的假期。而她居然沒注意到!可見日子是過得太愜意了,才會寒盡不知年啊。
之前對葛薇說過的話,現在全數回到自己身上。
這是一個夢一般的天堂,是消失於地球上的失樂園。
有什麼人來到這裡以後,還會想離開?
但甘舜知知道自己終究是必須離開的。
她的工作在台北。房子也在台北。朋友也在台北——雖然葛薇直嚷著也要休個長假來這裡跟她作伴,但甘舜知懷疑她做得到?她那個工作狂上司肯不肯放人首先是個問題。
換句話說,她的一切一切都在台北。
儘管這裡像是個夢,卻不是她該永久停留的地方。
夢再美、再好,人畢竟還是要醒過來的。
考慮了許久,甘舜知打了一通電話回公司。再請了一個月的假。
部門裡,小如接的電話。聽見甘舜知要再請假的消息時,她哇哇大叫起來。「什麼,舜知姐,你還要請假呀?我們工作都快做不完了,這裡沒有了你,就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一樣。你快點回來解救我們吧!」
甘舜知聽了,覺得十分地安慰。看來她在公司裡還是很重要的。她說:他們沒有她不行。她是不可取代的。這更加強了甘舜知要回去的決心。
然而在那之前,她仍然決定再多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停留天堂——當然,只是暫時的。
畢竟、早在許多年前,她便已經為自己計畫好了未來的一切。她從來不曾考慮過在中途轉往另一個地方。
2據說意外發生的頻率跟地震一樣平常?
堅決不騎馬的甘舜知,在眾人的同情下得到了一輛老舊的腳踏車。
看她被小牛追的那麼辛苦,利樹寬突然想起倉庫裡好像有一輛腳踏車——是利海粟的——因為不常騎,被收起來了。
花了一番功夫將那輛十歲兒童練習用的腳踏車,從倉庫陰暗的角落裡拖了出來,擦乾淨,換了新鏈條後,親自試過,確定還可以騎。他便將車子送給了甘舜知,當她的代步工具。
只是,他萬萬也料不到——
「哇啊啊——」高高興興騎上車後的甘舜知突然在騎下緩坡時尖叫起來。
只見紅色的腳踏車歪歪斜斜地在草地上蛇行著,駕駛似乎控制不住,一頭衝向正在草地上或吃草或優閒漫步的乳牛。
利樹寬忍不住用手遮住眼睛。現在他知道這位小姐開車蛇行的技術有多麼地「自然天成」了。以她的平衡感——如果沒有平衡感也算是一種平衡感的話——來看,她根本不需要學,技術就已經很高超了。
然而接下來,他卻再也輕鬆不起來。冷汗涔涔滴下了他斑白的髮際。
牧場上的每個人都被甘舜知那高分貝的聲音給驚嚇得瞪大了眼睛。
乳牛受到突來的驚嚇,紛紛往四周奔逃。
而腳踏車駕駛為了不撞到牛——或者不被奔逃的乳牛踩到,只得拚命地踩動踏板,同時在牛只間的縫隙穿來越去。
不好,事情大條了!
恍惚裡,利樹寬彷彿看到了二十幾年前發生在同一塊土地上的慘劇。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吆喊,以及牛群驚恐的哞叫和雜沓的蹄聲響逼了整座山谷。
正在耙草的利海粟愣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
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他扔下釘耙,一邊跑向馬廄,一邊吆喊著牧工們帶著繩圈騎上各自的馬匹,想要追趕上他那群狂奔的乳牛。
看著那一邊尖叫,一邊在牛群裡竄逃的嬌小身影,他的心臟差點停止。
他發誓,如果她沒有被牛踩死,他也會很樂意親手掐死她。
馬的速度比牛快,但是發狂的牛腳程可也不慢。
眼看著,那上百頭的牛群就要奔出利家牧場的地界,往隔壁倪家牧場跑去了。
絕對是有史以來最大的災難。
「阿叔、老陳!你們從右邊繞過去。」他大聲喊道。「江哥,你們幾個從左邊!用繩子、用繩子把牛趕回來——阿德、阿德,你趕快到倪家去警告他們,快!」
事態嚴重。所有人立刻照著他的指示行動。利海粟自己則拚命催著「彩虹」衝進牛群裡。
而處在混亂之中的甘舜知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很想停下來,但是她被夾在牛群裡,只要她一慢下速度,下場……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很慘。
她只好拚命地踩動踏板。但是腳好酸好酸。
好酸啊。
「不要停!繼續踩!」
兇惡的命令自身後傳來。甘舜知連回頭看都不敢。為了小命只能繼續踩動踏板。
但是但是……「利海粟,我不行了!」她的肌肉發出嚴重的抗議。
「想也知道,不准停!」他大吼。如果她敢停下來,他也會掐死她。
他越過了一頭牛。再越過了一頭牛。
然後他看到她了——夾在一大群牛的中間——很快就要變成人肉餡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