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晨希
他只是單純地不想扼殺她的快樂,只是這樣而已啊。
很多話,此刻彙集在心裡盤旋,卻沒有辦法爬出拙劣的口舌。
「聶,趁這個機會解釋啊!」被忽視在一旁的白楊急得快瘋了。托鬼月將屆的福,每夜吸納不少搶先私逃出鬼門關的游離魂魄,她如今不靠黑傘遮蔽也能在大白天裡現身。「說你根本沒有那個意思!此時不說更待何時?別像上一世,將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裡,抑鬱到死,聶!」
他搖頭,將畫軸拿出來放在呂若玲腳邊。
「若玲……」
瑟縮的身子微顫,他知道她聽見了。
「水在你腳邊,口渴記得喝;還有白楊,我把她留給你。」
她仍然沒有抬頭。
「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雖然你現在不會想知道,但黎說這是禮貌……」
「天!」白楊拍額哀吟。怎麼現任還有心情廢話這麼多啊。
「我、我工作到今天結束……」捏捏口袋裡的薪水袋,他沉沉歎口氣,藏住原本來找她時想說的話,轉折成歉意,「謝謝你的照顧,還有,對不起……」
垂首佳人猛然發出嗚咽的哭聲,嚇得他猛退一步。
難、難道他又說錯話了?求救的眼神掃向白楊,偏偏白楊惱死他不為自己辯白的蠢行,別過臉不理。
沮喪哀歎下,他還是選擇離去。
照她的話,還她一個清靜。
「……別走……」深埋膝頭的哽咽幽幽泣訴,「我、我不是存心……」
她不是故意說那種話,不是不是啊—,
她只是……她只是……被悲傷沖昏了頭、攪亂了神志啊!
「人早走了。」白楊歎氣,鬼影蹲在她身邊。「聶走了。」
「……對不起……對、對不起……」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這麼說的!
第九章
「如果意圖行竊,勸閣下最好死了這條心,這裡頭的人窮到只差沒去搶銀行了。」黎忘恩對苦在自家公寓前鬼祟晃動的黑影如是道。
「是我。」黑影緩緩走進路燈圈起的光暈下,露出尷尬失措的麗顏。
「喲,就是最近盛傳陷入失戀苦海的可憐悲慘無辜女啊。」真要酸人,黎忘恩的道行已達至高境界,無人能比。「怎麼有空到寒舍前賞月觀景?」
「你明知道我來是想跟聶道歉……」
呂若玲花了近一個禮拜的時間冷靜心緒,再加上白楊住她身邊頻頻為聶骉抱不平,愈想,就愈清楚他的無辜和自己的卑劣。
復又想起那天淚眼朦朧間,視界仍不由自主裝進一張模糊但明顯流露出哀傷的男人臉孔,內疚感油然而生。
她歇斯底里的遷怒,把所有罪過賴在他頭上,只為發洩心中的悲痛。
聶骉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沉默地接下一切指責。
而她——變本加厲地拿他出氣。
她欠他一個道歉。
「道歉?為何要?是他怕你不開心,選擇不把事情告訴你?還是他多此—舉,擔心你在意被人看見狼狽的哭臉,閃閃躲躲地抱你到天台去?還是他沒事找事,怕你哭渴了上倒杯水給你,又把白楊留住你身邊,笨蛋地讓冷氣尚未修復的二樓陷入火熱地獄,被魚步雲罵得拘血淋頭?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你又不欠他什麼,為何道歉?」
一連串酸言灌頂,讓呂若玲羞愧地直想鑽進十尺深坑不敢見人。
「我知道我對不起他,讓我見他好嗎?我知道這半個月來,你不肯讓他到麵店去,就是不想讓他見到我。」老爸用盡藉口要聶骉到店裡,可惜沒一次見效。
「不是我不讓他去,是聶自己不想去;他說了,是你要他還你一個清靜不是?」
呂若玲滿心愧疚,「我不該把跟燕觀鴻分手這件事怪在他頭上,我也不知道自已是怎麼搞的,當時——」
突地,窸窸窣窣摻雜拖著走的頹鈍腳步聲由遠而近。
她聽久了,很清楚來自何人。
「黎,我找到——呃……」未續的話打結成一個氣音。
她好像瘦了一點。熟悉的身影甫入眼,聶骉直覺地忖想。
「你還好嗎?看起來更瘦——唔!」
乍想起那日她的要求,聶骉連忙摀住嘴,驚慌地瞪視她。
當他沒說話!當他沒說過任何一句話!
他答應還她一個清靜,可不能食言。
他能為她做的事就只剩這項了,自當履行。
頭壓得不能再低,聶骉調整背上沉重的零件,繞道而行?
「聶!」
幻聽,絕對是幻聽,聽人說思念到了某種程度會出現幻覺,所以絕對是幻聽。
那日她憤恨的表情如烙鐵般烙進他腦海裡,想忘都忘不掉。
恨死他的她,怎會像以前那樣喚他?
雖然,他難免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她會原諒他的隱瞞,再像以前那樣對他笑,就算只能做一輩子的朋友也無妨,伹這畢竟只是幻想,
他只要能默默看著她就夠了,
這樣,就夠了……聶骉如同過去的每一天—樣,說服自己接受事實,自顧自走進公寓大門,絲毫不理會身後的呼喊。
「聶!」為什麼不理她?
他還在氣她嗎?氣她無理取鬧的遷怒?氣她給他的難堪?
呂若玲不懂。若是這樣,為什麼剛剛一開口問的卻是她好不好?
那樣的問候是不是意味著他沒有生她的氣?他還是關心她,像個朋友一樣關心她?
「聶!」若真關心她,為什麼聽見她叫他都不回頭?
「聶!」他是氣她的吧?所以任憑她怎麼喊就是不應。
「聶!嗚……」他一定還在生氣,她說的話那麼過分,今天若是立場對換,她也不可能原諒他,所以……「嗚……聶……」
身後的嗚咽愈聽心愈酸楚,腳步更像灌了鉛似的難行寸步。
要走要留?聶骉求救地轉身望向冷臉老闆。
怎麼辦?黑框俊的眼眸透苦詢問。
「自己看著辦。」黎忘恩一臉沒好氣,她哪管得了這麼多事。「讓她在這裡哭,或是找個沒人的地方省得丟臉,隨你。」
老實如聶骉,沉沉吁口氣。對她,他是接近也不對,不接近卻又放不下。
原來,他還是懂得什麼叫貪心。
從遠遠看她,到成為點頭之交,進而說上幾句話、有了交集;走得愈近,愈是無法饜足。
雖然常將兩人的差異掛在嘴邊,其實只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能越雷池一步。
事實上,他已經找不回最初只要遠遠看著、偷偷戀著她就能滿足開懷的聶骉——
這樣的他,應該要避著她的。
偏偏現在又——唉。
以往單軌的心思,如今因為生命中多了一份在乎而日漸複雜。聶骉手足略顯無措地走向慟哭的人兒,想拉起她,偏偏她又像上回一樣蜷縮身子僵著,怎麼都拉不起來。
不得已,第二次抱起她。
終究……不忍心讓她一個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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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了多年來找零件、扛家電鍛煉出的體力,聶骉抱起呂若玲並不費力。
最近的四下無人處就是公寓天台,抱著她,不消一會兒工夫就來到五樓天台。
可是,他找不到一塊乾淨的地方安置她。
思考直線如他,呆呆將佳人抱在懷裡,讓她安坐在手臂上,枕在他肩窩嗚咽不休。
然而,頸側時淺時重的熱氣呼呼,讓他禁不住覺得熱。
男人到底還是男人,唉……
「不要哭好不好?」十足商量請托的口氣。「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不哭,那個……還是我去找黎?她比我會說話、會安慰人,你先下來站好……」慎重放她落地。「那、那個嗯……你等一下,我馬上去找——」
「別,」她趕忙留住急退的慌張男人。「我好像沒有跟你說過,我大學時代是戲劇社社長對不對?」
「啊?欸?呃?嗯……」她那沒有淚痕的臉困惑了他。「你剛才——」
「原諒我騙了你,我不想你再躲我。」這還是她第一次裝哭,有些不好意思。
「欸,嗯、唉……」頎瘦的身影飄移到欄杆旁。
「你不會說謊,再說你躲我躲得這麼明顯,就連我帶白楊的書軸來還,你也避不見面。」上一次來,被毒舌不亞於忘恩的魚步雲酸上一陣,就連向來紳士的可法·雷也軟語帶劍,可見她的作為有多麼讓人氣惱。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那天我說的每句話都不是真心的,我只是——」
欄杆邊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我知道,我沒有生氣。」
他來不及生氣,就已經被傷心和自責填滿,連哀傷也來湊熱鬧,攪得他無暇想到生氣這件事。
就算有氣,也不會針對她。
「那為什麼躲我?」
「嗯……呃……你說想一個人清靜……」
一瞬間,想哭又想笑的心情,讓呂若玲的表情透著說不出的古怪。
這個男人——真的是傻里傻氣到家!
「你跟他……和好了?」所以她心情也變好了?
聶骉的心因這個猜測而沉落谷底。
「不,已經分手了,現在只是單純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咦?!欄杆因聶骉的錯愕而振動匡啷響。「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