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岑揚
「唔唔嗯嗯……」都忘了自己不方便說話。
紙筆呢?目光四巡。
不習慣她的安靜,雷君霆隨著她目光所及之處瀏覽,終於明白她在找什麼。
紙筆遞給她,病房立刻響起沙沙的聲音,她寫字的速度絕對可以趕上她說話的速度,寫得飛快。
結果呢?是為錢?為仇?還是為了生意?她念念不忘綁架案背後的動機。
「為了生意。我父親有件投資案一直談不攏,對方等不及,才會想用我來威脅我父親照他們的意思做。」
沙沙沙……結果呢?
「投資案照常進行,合約的條件對我雷家非常有利。」
那恐怕就是尚華集團挾這件事要脅對方必須全照他們的意思訂約。陸雲儂套用時代劇公式推想,真不愧是雷家人。
沙沙沙……紳匪抓到了嗎?
「沒有。」
她猜雷家的人也不會認真計較這件事,畢竟小孩子安全無恙,而所要的利益也已到手,再大的事都可以化小、再變無。
只要能增加財富,就算拿自己的親人作籌碼也在所不惜,這種牟取名利的方式真讓人不齒。
所謂的上流社會就是道義放兩邊,利字擺中間,感情丟後面嗎?
從小在那種環境成長,真是難為他了。
好可憐……摸摸頭,這孩子真的太可憐了,會搞自閉、裝成熟也是情有可原。
又來了。手掌下的雷君霆扭頭掙扎,她溢於言表的同情過度氾濫,摸頭的手勢像摸路邊野狗野貓,污辱人。
發生這種事,你家裡的人是不是決定僱用貼身保鑣二十四小時保護你?
「不,自己的安全自己負責,這是家訓。」
好個家訓!拜託!你老爸老媽有錢到可以拿鈔票當廁紙用了,還小器巴拉到這地步,你是他們的兒子耶!這麼冷血!沒聽過有這種父母親,夠狠!
「不准你批評我雙親。」
小男生的怒氣頓住她心裡的嘀咕。
他是真的生氣。嗯……值得思量。
半晌,陸雲儂雙手合十向他一拜,道歉。
沒錯,再怎麼樣都是他的爸媽,她要批評也不能在人家兒子面前罵。
再一拜,對不起。她很認真在反省。
雷君霆反而愣了。「你靜下來好奇怪。」不吵的她很陌生。
事實上,他們不過才剛認識,最多最多,加上兩天變成肉票的共患難,一共三天,要熟也熟不到哪去。
只是印象中哇啦啦大吵的人突然變成不鳴不叫的寒蟬,多少讓人不習慣。
我很想說語,可是麻藥還沒退,嘴腫得像兩條香腸,臉部肌肉一動便會扯到傷口,我終於明白啞巴有多痛苦。
「會好吧?」
沙沙沙……這次寫了很久──
當然會!不過醫生說傷口太深,雖然已經用最細的線縫合,但是因為傷口的走向與皮膚紋路垂直,這樣的傷口不容易癒合也一定會留下疤痕,除非以後再作整形手術。
「你要整形嗎?」
臉皺得像小籠包的拒絕表情拉扯到傷口,痛得她直飆淚。
好痛!嗚鳴……
「你要整形嗎?」
這回學乖了,努力壓制激動的臉部肌肉神經搖頭,打死她都不要!
沙沙沙沙……寫字的力道加重一成──
你知道怎麼除疤嗎?要用搓刀磨掉疤痕上凸起的舊皮耶!而這又不能徹底除疤,只是讓它看起來不明顯,沒事被劃一刀已經痛得我要死要活,現在又要「嗤嗤嗤」磨我的臉皮,一想到我就頭皮發麻,反正受傷留疤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看得出來眾不太看得出來沒差多少,我才不要再受一次罪。
她不是悅己者容的信奉者,對於外表不是那麼在意的啦,小意思小意思,不算什麼。
「我問過,女生的臉受傷就叫破相,很難嫁出去。」廚房的女傭是這麼告訴他的。「就算嫁了,對象也不會太好。」
他到底問了誰?竟然給他這種酸臭八股的答案。
不然……以後我真的嫁不出去,你娶我好了,我不介意老牛吃嫩草的──惡作劇地寫下這句話,呵呵,一定能嚇得他「俊」容失色,誰教他的表情少得讓她覺得這個世界只剩黑白再加灰,悶得死沉。
誰知道對方的回應完全出她意料之外。
雷君霆在心裡默念紙上的句子一兩回。
最後,用力點頭。
「好,我娶你。」小臉肅整神色,十分慎重。
哇咧!玩真的啊?她隨便說──不,是隨便寫寫的哩!
可是他的表情好認真,認真得像對她作出承諾,一個十二歲的小男生?陸雲儂苦笑不得,這算不算自找苦吃?
不行不行,得澄清。
我剛是隨便寫寫的,你不要當真,千、萬、別、當、真!
「我是說真的。」童顏寫著堅決。
啪啦啪啦……紙頁亂亂飛,就像陸雲儂被嚇壞的心緒,紛亂如麻絮。
搞──搞什麼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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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以胡言亂語、白紙紛飛作結的好笑對話之於某人而言,只是一時興起到後來無法收拾的惡作劇。
之於另一個某人來說,可不。
潑出去的水,經烈陽曝曬蒸發的水仍會在地面留下一攤漬印;說出去的話亦然,曾經說過的話,只要經認真思考、慎重出口的,必然在腦海中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無法當作沒這回事。
然而粗枝大葉慣了的陸雲儂只管這事叫「惡作劇」,別名「笑話」,隔天就忘光光,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著。
反正她跟雷君霆從那天起到她出院回家也沒再見過面,那小鬼當初扳出那麼認真的表情,一定是存心嚇她。嘖,真是個城府深沉的小鬼。
沐浴後的陸雲儂臉上熱氣氤氳出的粉紅色澤未褪,滴水的發像絲綢般貼在頭上,背倒是讓頭髮浸濡一大片。
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撕下臉上的紗布,陸雲儂側著臉盯住鏡子裡藥色未脫的深褐傷疤。
醫生說,因為是女孩子最重要的臉,所以他用最細的縫線以埋沒法密縫,盡可能讓傷疤美觀一點,還說這是他所經手最漂亮的縫合。
縫得很漂亮是事實;但,傷疤哪來的美觀可言?
天衣無「縫」是神話,凡「縫」過必留下痕跡才是真理。
有點腫、凸得很均勻,有點淒慘。
叩叩。
「小妹?」陸家三女陸雲妮開門進房。「我以為你睡了。」
「沒那麼早睡。姊,你看。」她指著左頰的傷。「這樣性不性格?像不像武俠小說裡高來高去的神秘人物?」
小妹雖然個性承襲爸的率直,容貌卻是最像媽的溫婉秀麗,如此嬌嫩的臉上劃了道疤,怎麼看都是一種令人心疼的遺憾。
「真虧你說得出口。」陸雲妮拿起梳妝台上的吹風機,臥房裡迴盪起嗡嗡的敔動聲,熱風吹拂她的發。「要我說幾次,洗完頭要馬上吹乾,你才剛出院,又想因為感冒進醫院一次,讓我跟大哥二哥『擔心』嗎?」
「不不,哥哥姊姊們的擔心小妹心領就好,免了啦。」罰她三天不能洗脖子以上的部位,害她頭皮雪花紛落癢得不得了,以為自己會長頭虱。
拿賴皮小妹沒轍。「助人為快樂之本是童子軍守則沒錯,但是你也要懂得量力而為的道理,你只是平凡小女生,不是女超人,竟然自願捲入綁架事件,我們不像雷家能一下子付出大筆贖金。」
「這次綁架是因為雷家跟人生意上有衝突,只是小事。」原本只是蹺課偷懶,意外遇上學妹未來的小丈夫,一時正義感發作,對他曉以大義,希望他能放棄童養媳這種百八十年前就被丟進歷史洪流的混帳陋習,誰知道會捲入綁架事件,天意如此,她違得了嗎?
「小事就已經在你臉上劃一刀,那大事會是什麼樣子?」陸家老二陸雲鵬走進小妹房裡,後頭跟著長子陸雲槐。「黃土一壞,在墓碑上刻『急公好義』四個大字供人緬懷?」
眼睛為之一亮。「這樣可以送進忠烈祠嗎?」
不怕死的眼拙小妹,難道看不出她老成的二哥已經動了氣?
「別打我,我有傷在身。」看準二哥高舉的動作意味什麼,陸雲儂早先一步逃竄到大哥身後尋求庇護。「大哥救我。」
陸雲槐壓下大弟的手,另一手把小妹拉到身前,盯住她的臉。
「怎麼樣?」她指指傷疤。「這樣看起來是不是很醜?」
陸雲鵬揉亂她一頭半干的發,又氣又惱。「醜得要命。」
「那只是一道疤。」看了半天的陸雲槐用「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淡笑說。
「反正這也改不了你愛管閒事的毛病不是?」陸雲妮戳戳小妹腦袋。「以後做什麼事之前先用這裡想一想,不要衝動,別忘記這道傷給你的教訓。」
「狗經過訓練還能表演站立,你不至於比狗還笨吧?」陸雲鵬很不放心。
「厚,二哥,你好毒!」說她比狗笨。
陸雲槐笑吻小妹沒傷的右頰。「你知道我們都很擔心你。」陸家長子的溫情向來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