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一個女生的日記

第3頁 文 / 肖復興

    下午,我早早地就從家往學校騎。校門口,已經站著郭輝,身旁支著他的自行車。我高興得簡直要叫出來。我費了好半天勁兒,才讓自己激跳不已的心平靜下來。

    一路騎車,他總象大哥哥一樣照顧我,讓我騎在道裡邊,他騎在外側。遇見迎面飛馳而過的大卡車,他總是叫我停下來。他自己也下了車,用寬厚的身體擋著車和車跑時刮起的塵土。我平靜的心又被攪亂了。

    「你可真膽小!」我故意這樣說。平時,他的樣子總像個勇敢的男子漢。我還是頭一次見他騎車這樣小心,簡直連女同學還不如。

    他不說話。

    我說我有時候特別悶得慌。他說:「這倒沒看出來。我看你平常總樂呵呵的!」

    我說。「我看你愁的時候比誰都多。」

    他不承認。

    我又說:「我沒鑽你心裡去瞧,反正你自己知道。」

    他望望我,微微一笑。這笑,讓我心動。我覺得他好像對班上同學從來沒笑過。這是頭一次見他笑。而且,是對我笑。

    我又說:「你這個大體育委員光知道組織男生賽足球,也不說給我們女生組織點體育活動!」

    「組織什麼活動?」

    「騎自行車旅行不行嗎?」

    他又不說話。

    我們就這樣一路走,一路斷斷續續、東扯葫蘆西拉瓢地瞎聊。我告訴他我寫日記,他說他也寫日記。我只莫名其妙地高興、激動了一陣子。我覺得我們一下子有了共同語言,我們的心彼此接近了許多。

    「看車!」

    正在我激動的時候,他又衝我大喊一聲。迎面正有一輛大卡車開過來。我一時沒有思想準備,立刻捏住閘,車輪不轉了,重心一歪,倒在馬路牙子上。我想我這樣子,一定特別好笑。他卻沒笑,一本正經地說了句:「多危險!」其實,離那輛卡車還老遠呢。兩輛自行車緊緊依在一起,摔在地上。他用身子擋著我,站在我的背後,我和他靠得那樣近,能聽得見他怦怦的心跳。他的心跳得那麼厲害,弄得我的心也跟著跳得加快起來……

    到了六中,操場旁圍著許多助興的人,大多數是六中的同學。我們班女同學來得不多,男同學,除了賽球的十一泣,索性一位沒來。快考試了,都忙著複習功課,誰也不願意跑到這兒耽誤工夫,真不如人家六中的女生。我發現黃老師臉色不大好看。

    比賽快開始了。雙方在練球。郭輝當守門員,「西鐵城」踢前鋒,他們穿著一身蘭天牌的運動衣,挺精神的。一個球踢出場外,「西鐵城」到場外揀球時,看見了我,奇怪地問:

    「你不是說不來嗎?」

    我把球扔給他,沒講話。

    哨聲響了。比賽開始了。說實在的,我挺喜歡看足球。平常,也愛踢兩下的。班上,許多女同學也挺喜歡足球,誰知道因為什麼?是想像男同學一樣,處處顯示出平等?還是覺得這球兒確實有趣。能磨煉人的意志?有的同學,比如象郝麗萍不喜歡,她說:「踢半天也進不去一個球,讓人看著乾著急,沒勁!」我不這樣看。這才有意思呢!一會兒就進一個球,相反倒沒這種勁頭了!這才揪人的心!一個球是一個球,才有力量!才讓人拚著全部力氣去踢進這一個球!

    上半場結束,0:0,雙方誰也沒進球。下半場再賽,一個個都汗流泱背了。我的目光緊緊盯著郭輝。雖然,「西鐵城」踢得不錯,極力想表現好些,可我仍然盯著大門。突然,在臨終場還有十幾分鐘時,六中罰一個角球,橫著向球門飛來,六中的中鋒要頭球打門,這可真危險!只見郭輝騰地一下跳起來,這一跳,跳得真高,一下子從人頭上把球摘走。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險情消除了。誰知,這一跳,也跳得太猛了,只見他重心一偏,抱著球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爬不起來了。比賽只好暫時中止,黃老師先跑進場,我也跟著跑了過去。

    郭輝艱難地爬起來,腳脖子腫起一個小饅頭。「沒事,腳歪了!」他還沒事呢,剛要走幾步,疼得他直咧嘴。他是沒法兒上場了。「走吧,我們帶你去校醫務室看看:」六中的同學真不錯。他只好跟著人家一瘸一拐地走了.

    比賽還怎麼進行呢?缺了一個守門員。班上又沒有多來一位男同學?黃老師望著大家,大家望著黃老師。

    這時候。不知怎麼搞的,我冒傻氣冒出這麼一句:「我上!」

    大家把目光都投到我身上,分外驚異,似乎在說:你?你能守門?一個女同學?

    黃老師倒信任地拍拍我肩膀:「只有十來分鐘了,你堅持到最後就是勝利!」

    我上場了。全場響起掌聲,一半好奇,一半起哄。全場清一色男同學,只有我一個女生,反正是夠乍眼的。這倒好說,倒霉的是,沒過幾分鐘,六中同學射門,我沒守住,漏進網裡。我來了一個嘴啃泥,渾身是全,也真夠笨的!o:,最後,我們輸了!「都怨我!」我說。大家卻笑著說:「輸得不多,你夠可以的了!」這話可真夠氣人,好像我應該再漏幾個球似的!這伙男生,就是瞧不起我們女生。我不服氣反駁:「什麼夠可以的?你們來守門試試!不信你們比我強哪兒去!」大家呵呵大笑。

    郭輝腳上了好多松節油,好多了,騎上車,困難點兒,倒也還算可以。我真想問問他還疼不疼?圍上那麼多同學,根本插不上嘴。我只好站在人群外,默默地望著他。我希望他能撥開人群,對我說幾句話,他應該知道,我是為他才去守門,才去啃了一嘴泥呀!

    回家的路上,我真希望還能單獨同郭輝一起走。可是,班上許多騎車的人,呼啦啦,像汛期的魚群一樣,擠在一起騎起來了。我同他再沒有講話。

    現在,我在燈下記著一天的日記。他是否也在記著日記?我希望他像我這樣記著他的事一樣,也記著我的事,以及他對我的看法。我這時才覺得臉有些疼是球場上摔痛的。

    2月l5日

    今天又是星期日。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過得可真快。這一個星期,我都幹了些什麼?又學到些什麼?我要求自己不能碌碌無為,不能像有些女孩子,只知道香水、唇膏、護髮素、項鏈、耳環、胸罩、長統襪……而沒有一點地實際的本事。我要求自己成為一個人才,要象居里夫人,要象修瑞娟一樣,對人類有所貢獻。

    爸爸和哥哥不休星期天,媽媽一清早就到姥姥家去了。我讓媽媽臨走時把房門反鎖上,我要頭懸樑、錐刺骨,苦讀一上午。我先翻開外語,然後又打開物理書。過了一會見,我聽見有人叫我約名字:「路天琳!路天琳——」我聽出來是郝麗萍的尖嗓音。她保證是來找我幫助挑衣服去。不是吹牛,我的審美觀點沒的說,她信服我。我沒有應聲。今兒我哪兒也不去,我要讀書。郝麗萍大概看見我家鐵將軍把門,走了。沒聲兒了。屋裡靜悄悄的,像寂寂的曠野。我獨自一人在這無邊無涯的曠野上跋涉。

    2月7日

    下午體育課,我沒有去上。沒想到,郭輝這個大體育委員也沒有去上?是因為我沒有去?我真希望他是因為我。

    其實,我自作多情了。郭輝上星期六賽足球時把腳歪了,抹的松節油味兒,滿教室都聞得見。我又不是沒有聞著!

    可是,我禁不住還是這樣想。

    我很想找他說說話。可是,看他一聲不吭認真讀書的樣子,不忍心,也不好意思打攪他。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隔著兩排桌椅。下午的太陽暖洋洋地透過窗子,在他的頭髮和背上勾勒出金色的輪廓。我忽然想起朱自清老先生寫的《背影》來。如果我會畫畫,我一定把這動人的畫面畫出來。可惜,我不會畫。

    教室裡,真靜,我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他可倒好,彷彿教室裡沒有我這麼個人似的,也似乎忘記了上星期六那場有趣的足球賽,依然專心致志地讀書。我不得不佩服他。我不行,我怎麼這樣神不守舍?一點兒毅力都沒有?人們都說上了高中,女生學習不如男生,是因為智力,還是因為像我這樣總是走神兒?不行!我不去看他,也不去想他,我也要像他一樣認真讀書。我強迫自己把目光集中在書本上。

    下課鈴聲響了,「西鐵城」第一個跨回教室,推開門就叫道:「哦!就你們二位,夠用功的呵!」

    這個討厭的倒霉鬼,他一定看出了我的心思!看出來就看出來吧!

    2月9日

    這兩天,我總有些心神不定,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心總想著郭輝。我也知道這樣不行,馬上就要考試了,時間不允許我這樣分散精力。沒有辦法,心象失去舵和漿的小船。總是不由自主地往他那邊劃。我這可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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