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見猶憐

第5頁 文 / 鏡水

    「讓妳回到後世的軀體代替她。」冷冷涼涼的一句話像是定身咒,在憶起的剎那,凍結住她空洞的紛雜意識。

    「代替……」代替什麼?代替後世?她真的不明白啊,為什麼她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呢!「我不是……」她哽咽得幾不成聲,腦子裡一片混亂。

    好像惡夢,較之她掙扎在生死交界邊緣更今人驚駭,她想醒啊!

    「我……」哭泣的雙眸不停地游移著,不顧左腕上的疼痛,她緊緊抓著身上的薄被,反射性地往後退丟。

    她誰也不認得,也不知道這是哪兒……

    很怕很怕!

    胸口突地傳來一陣疼痛,她難受地皺起眉。這種感覺,她再熟悉不過……是她的心疾又犯了……可這身體……為什麼……

    冷汗滴落,她用力地喘著氣,卻不肯讓護士小姐和趕來的醫生接近她。

    「不要……」瞥見臉上戴著奇怪方框的白衣男人要伸手抓她,她一嚇,十分吃力地將身子往後挪,險些跌到床下去。「別碰我……別……」她氣弱的抗議忽地嘎然終止。

    一抹身影進入了她慌亂的視野之內,魁梧百挺,像是一棵大樹屹立不搖,沉穩靜謐、安詳可靠:只一剎那,便填滿她不安的瞳眸,牽穩她恍惚的神魂。

    男人看來極兇惡又恐怖的面容,她見過。

    是眼前一張張模糊長相中,她唯一熟悉、唯一見過的。

    在那自得讓人雙目刺痛的光芒之中,她曾努力對自己說過,就連他像是沙子般的聲音,也必須牢牢地記在心底,不可忘卻。

    「……鬼大哥?」

    第二章

    「鬼大哥……」

    「我不姓鬼。」

    「……鬼大哥……我……」

    「我不姓鬼。」或許看起來像。本就沙沉的語調更低了。

    「嗯……」孟恩君瞅著他,良久,才又輕輕地開口:「……鬼大哥……我……」

    駱暘忍不住開了開眼,不厭其煩地,對著面前宛如怕生小動物般縮成一團球狀,而且看起來極度欠缺睡眠的女人緩緩道:「我不姓鬼。我姓駱,叫駱暘。」

    「洛……洛陽……」她呆了呆,像是過著了什麼救星,氣虛的嗓音連聲說道:「我是真的住在長安,長安的孫府……我……咳咳……」講沒幾句就咳起來,弄得呼息像是隨時要斷去一樣。

    長安?駱暘的眉峰有了些微縐褶,看她咳得厲害,他暫時壓下心中的困惑。

    「別急。」他站起身,朝她身旁的矮櫃走近,清楚地瞧見她的視線一直游移不安,拿起水壺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後,他回到有一段距離的位於坐下。「先喝點水,慢慢講,不要緊。」

    孟恩君拿起杯子,垂首看進那搖晃的水紋餘波,深瞅著那雙屬於自己的愛困眼,差點被催眠了去;快快將目光移到包有紗布的左手腕,她蹙著細眉,好半晌,才遲疑地開口:「鬼大哥……妳是從洛陽來的嗎?」那他一定知道怎麼回長安城吧?

    他一愣,仍是極有耐心地解釋:「不是,駱暘是我的名字。駱是姓,單名暘。」他觀察著她,只見她失望地垂下臉。

    「這樣啊……」原來鬼大哥姓駱……不不,她沒死,所以他不是鬼大哥,只是一個很好心的公子,「駱公子,我……」

    駱公子?

    駱暘隱隱覺得她的怪異了。

    剛剛在窗外看到她情緒不穩,還以為她又要做傻事,於是趕緊將小風送回去。

    而他才踏進這間病房,她便衝著他叫他「鬼大哥」,滿是淚痕的臉上仍有無法乎復的慌亂。醫生見她只肯讓他接近,就先退了開,低聲交代,請他先安撫病人。

    他雖不知道為什麼她僅對自己特別,但仍舊照做;等地稍微穩定後,醫生在一旁間了幾個問題,而她不是搖頭,就是怔然地說不出話,表情僵硬,神色不定,害怕得像是下一刻就要逃走一樣。

    她一個星期前搬來他家樓下,兩人雖不熟,但基本的認識卻還是有的。可從剛剛到現在,她一直說自己姓孟,住在長安孫府,現在的臉不是牠的臉……

    除了腕上的割痕,醫生檢查不出她有任何外傷的痕跡,更今人莫名其妙的是,她死都不肯讓男醫生拿聽診器碰她的身體;因為擔心她太過激動,只好找來個女醫生,她才勉強安靜接受,但眼睛卻瞪得極大,像是聽診器上纏了只兇猛毒蛇。

    她沒傷到頭,為何會說出這些不合常理的話?

    長安,是古代的都城,現在該是叫西安才對。是她口誤,用了一千多年前的名稱?還是漏了字,以為她的住址是長安東、西路?

    他們住的那一棟公寓位於木柵文山區,跟長安東、西路實在相差甚遠。

    或者,她是在表示她以前住的地方,抑或她搞錯什麼了?

    不過,最匪夷所思的,還是她對他的稱呼——鬼大哥和……駱公子。

    若非他確信自己的神智非常清明,真要以為是在發白日夢跟古人交談;或許這是她獨特的說話方式,也可能她喜愛古時候的語法,畢竟這世上什麼人都有。

    不過,之前在樓梯口相遇時,除了見到他就躲之外,舉止並沒如此反常呀。

    「公子?」她剛剛對他說的話,他瞭解嗎?雖然連她自己都難以接受,但她沒扯謊,這張臉真的真的不是她的!

    「范小姐,我想妳還是聯絡一下妳的親人比較妥當。」他回過神來,很實際地提出解決方案。

    等了半天,她卻沒有響應,只是直著眼瞅著他。

    「范小姐?」他疑惑,黑眸對上她的,又喚了一次。

    她傻住,身體微微靠左,發現他仍盯著自己;愣了下,又搖擺向右,見他仍鎖著她。轉頭看了半天,確定周圍只她一人,才小小聲地囁嚅:「你……你在跟我說話?」她終於反應過來。

    駱暘拿出他二十八年來最大的耐心微微笑說:「是啊,妳總算知道了。」真是聰明!

    看他在笑,雖笑得不怎麼和善,但她緊繃的神經還是稍稍放鬆了些,懷中的被褥也終於可以從被她捏得死緊的隙縫當中喘口氣。

    「我——我姓孟,不是范小姐。」她虛軟無力的聲音加上那雙睡眼,直可媲美睡前搖籃曲。

    駱暘只覺眼皮開始變得沉重,他蹙眉,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沒天黑就想睡覺。

    「好,妳姓孟。」不想再浪費時間,他決定速戰速決,「孟小姐,妳知道要怎麼聯絡妳的親人嗎?」

    聞言,她只能張大眼,茫茫然地望著他,倒像是在等他回答要怎樣才能找到她的親人。

    「妳不知道?還是妳沒有其它親人?」他又問。

    「我……我爹娘已經過世……」沒有兄弟姊妹,相公又休了她……孤單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為什麼她沒死,且變成了這副模樣?

    思及此,眼眶又紅。

    駱暘凝視著她,半晌,才開口問:「妳……知道自己為什麼被送來醫院嗎?」

    孟恩君抬眸,她不曉得自己如何來到這奇怪的「一院」,不過昏迷之前的記憶還在。她老實地答道:「我只記得我一直病著,然後……好像不小心睡著,起來後就在這裡了。」

    睡著?他沉默,睇向她受傷的左腕,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沒出口。

    她嚥了嚥口水,又道:「駱公……駱公子,這張臉、這個身體,真的不是我的。不曉得為什麼,一醒來,好像什麼都變了,有好多我不懂的東西……你能不能幫我?」說到後來,她倉惶的神情已變成誠懇的請求。

    雖然他看起來很凶,像極了山寨裡跑出來搶劫的惡徒,但是、但是……比起那些見都沒見過的臉孔,她此刻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他了。

    駱暘實在很想告訴她,真正不懂的人是他。

    他鎖緊了眉,不能理解她所說的「身體和臉都不是她的」這種邏輯,若此刻在他面前說話的人不是范小姐,那她又是誰?

    好像曾看過這種新聞——本來死了的人復活過來,卻說自己是自己的前世——

    他瞇眼打量她。

    「妳……該不會是進了後世的軀體吧?」他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咦?」她詫訝!怎麼他說的話竟跟那個冷冷的聲音告訴她的一樣?!「你、你怎麼知道?」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這公子居然能明白?

    他一定能幫她!一定能的!

    還真的咧。駱暘睇著她著急的面容,忍住想把她抓起來搖晃的衝動。他對這種「靈異事件」,實在是……沒什麼興趣。

    「鬼大……駱公子,你能否教我回去的方法?還有這個身體……」一激動,就覺一陣暈眩襲來,身體往後倒去。

    一雙大手及時扶住了她,讓她免於撞到床柱的危險。

    她微微喘息著,額間泌出汗;雖然這軀體不是她的,卻……跟她一樣破敗。

    「沒事吧?」

    一陣不甚好聽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讓她有一剎那的忡怔失神。

    沒想到男女之嫌,只覺得似乎回到了之前舒服的白光之中,他傳遞過來的溫度是那樣今人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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