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鏡水
駱晹先是停住,然後握緊了掌中的小小腿,鬍渣渣的下顎極不明顯地縮了下。
「你真是人小鬼大。」「我才不小!」他立刻反駁。
「是,妳不小。」走到外頭可以散步的綠草皮,他忽地快跑了起來。
——可是愛玩飛高高!一邊喊,他邊加快速度。
小風只是緊緊地攬著他的頭圍:感受那涼快的風撫在臉上,哈哈大笑。
「護士阿姨會罵你的!」不僅奔跑,還大叫呢!
「我又不是在走廊上!」出了醫院,就沒人管得到了。
悅耳的笑聲迴盪在橘黃色的天空下,他們徜徉其中,舒暢地玩鬧著,直到駱暘不經意將視線焦點停駐在醫院二樓的某一扇窗口。
順著他的目光,小風瞇起眼看到那窗口好像有人影在晃動……唔,那個大姐姐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想睡覺。
「大哥?」目不轉睛了呢。大哥認識那個大姐姐?
他不答,拉開強壯有力的長腿就往回跑。
「大哥!」小鳳嚇了一跳,只能抱住他的短草頭,看著他衝進一樓大門。
啊啊!真的會被護士阿姨罵了!
伸手不見五指。
好黑……她是到地府了嗎?
為什麼這麼黑?剛剛不是很亮嗎?地府很窮,油燈都用光了嗎?
引魂使者呢?牛頭馬面呢?那個……聲音粗粗的鬼大哥呢?
不是要帶她去見閻羅王嗎?
怎麼——
「孟思君。」
「嚇!」誰在叫她?很驚訝地抬起頭,卻只望進黑漆漆的一片。
「孟思君,」那話聲重複著她的姓名,沒有理曾她的反應,一字一句地徐緩出口:「妳這一世的名字是孟恩君,本來陽壽已盡,但後世的魂魄卻頂替了妳上了奈河橋。她已喝了孟婆湯,投入輪迴,再難重返陽間;後世的本命燈還不到熄滅的時候,妳只能取代她,用她的軀體續完她該有的壽命。」涼涼寒寒的嗓子、平板的語調,悠悠蕩蕩地飄浮在週遭,聽不出方向,聽不出情緒,只讓人感覺好冷。
「什麼?」孟恩君瞪大眼,雖然這人話裡有些字句很耳熟,但她卻無法拼湊,也聽不明白。「什麼……意思?」她楞問。
死沉的聲音沒正面答覆,只道:「時間到了,你快丟吧。」
「你……你是誰?」她疑惑地間。左手腕忽然叉有些刺痛,她皺了眉。
「妳不用管我是誰。」
「可、可是……」她壓根兒不明白他剛才的語意啊。左右看了下,除了黑還是黑,尋不見身影,卻能聽到那人不知從何處傳出的話聲,讓她略感害怕。
「別再可是了,再不走,時辰就過了。」
「我……」究竟要走去哪兒?「什麼時辰?」她下意識地退兩步,沒注意耳邊響起一道極細微的碎裂聲。
「重返人間的時辰。」沒有理會她的害怕,淡到宛若無味清水的嗓音,維持著冷情乎波續道:「孟思君,妳聽清楚……」
「什麼?」原本虛無的空間霎時刮起陣陣強風,她一驚,被捲得往後運返。
那人卻絲毫不受狂風的影響,極慢地說道:「……妳的後世放棄自己的軀殼,不願為人;妳這一世則因重病抑鬱而終,兩世同時入了閻羅殿大門,但拘提往生者魂魄的使者卻弄錯了,本該輪迴的後世在閻王前撒謊冒充妳,如今她已重新投胎,難再更正。為免本命燈熄滅打亂生死簿上的輪迴,只有將錯就錯,讓妳回到後世的軀體代替她。」
「咦?」什麼?這人在說些什麼?她完全糊塗了。「你……妳是在跟我說話嗎?我不懂……你、你在說什麼……」腕上的刺疼更明顯,週遭的氣流開始混沌起來,她只覺闃闇的空間逐漸歪斜扭曲,本來不痛的頭也加劇,似要崩裂。
「不明白是當然的。前世返後世,妳並非第一人,就當成是天意吧。」
「我……」天意?天意不是要她死嗎?所以她才會一直生病啊!亟欲開口卻不成,忽有一影像閃過腦海中,她霎時渾身一顫:「你……妳是……呀啊!」
像是腳下踩著的地面塌了,她整個人瞬間下墜,許許多多景物掠過她腦海,雜雜花花、紛紛擾擾,猶如巨大的洪流漫天蓋地席捲而來。
只聽那冷淡至極的聲音直接穿進她腦海,緩緩道:「去吧,妳該醒了。這是一個嶄新的人生,一次重來的機會;閻羅殿不是好地方,時候未到,就別再進來了。」
「等……等等!」她不懂,全都不懂啊。
驟然爆開的黑潮夾帶著無數嘯音衝破她耳膜,彷彿被某種絲線緊緊地纏繞,她不能動,也動不了,只感覺自己永無止境似,直直不停地墜落……
她是孟恩君,然後呢?然後呢?
前世?後世?什麼天意?
猛地睜開眼,刺目的光芒幾乎讓她腦中一片空白。
「妳醒了?」微訝的女聲在身邊響起,知覺一點一滴回流,手指觸到了身下柔軟的床被,她的意識阻塞住。
她……她是死了吧?除了鬼大哥的手,自己還可以摸得到其它東西?
「妳等等,我請醫生來幫妳檢查。」一旁的女音再度開口,這會兒還多了一隻手越過她頭頂。
呃……她……這位姑娘……這位「鬼」姑娘的衣袖好像奇怪了些……
那只從衣袖裡伸出的手搭上了她的右腕,肌膚接觸的感覺,帶給她一陣戰慄。
孟恩君緩緩地移動視線,然後就看到一個頭上戴著白布折迭成的髮飾的白衣姑娘,一邊按著牠的手腕,一邊看著牆壁,喃喃地數念著。
「好了,妳的脈搏有些快,但還算正常。」護士小姐過沒一會兒就放開了手,然後朝著她微笑。「等一下我再幫妳量血壓。嗯……妳是不是很想睡覺?」她忽然說。
「……呃……」血鴨?是……一種鴨子嗎?孟恩君一臉茫然,發現那個全身上下都極其怪異的姑娘,一雙晶亮瞳眸直直盯著自己。「妳……在跟我說……咦?我的聲音?」講沒幾個字,她就駭異地發現到自己的嗓子竟陌生得像是別人的。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護士小姐趕緊又按了次牆上的呼叫鈐,然後幫扶坐起身。
「要不要先喝點水?」她拿了個大枕頭,塞在她背後。
「我——」不對、不對呀!這聲音不是她的:「我……死了嗎?」她傻呆呆地自間著。抬眸看著周圍的一切,什麼東西都好奇怪,就連她身下的墊鋪,也非她所熟悉的。
護士小姐聽見牠的自語,給了她抹放心的笑。「妳沒死,這裡是醫院呢。」短短兩句話,卻像青天霹靂。
「沒死……我沒死……」這裡不是地府?那白衣姑娘也不是鬼……這是哪兒?
一院?是……地府的隔壁嗎?可是,白衣姑娘又說……
「我沒死……」她略微失神地重複低喃。
緩慢地轉首搜尋著,沒有她熟悉的景象,也沒有她認識的面孔。
宛如還深陷在夢境裡一般,她身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但目光所及、耳朵所聽、身體所感受到的,卻又如此真實得教人害怕。
倏地,她在明淨的玻璃窗上瞅見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相當瘦弱的女人,長髮披肩,五官算是清秀,但卻極為沒精神,尤其是那雙略顯下垂的眼角,瞧起來像是有幾百年沒好好睡過覺似,要是有人看到她,肯定曾覺得她一合目就會在原地睡昏過去。孟恩君喉嚨乾渴,不自覺地舔了舔唇,然後很快地發現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咦?僵硬了下,她訝異地睜大眼,偷偷地轉動著脖子試探,臉上的表情卻已經呆愕。
她張嘴,女人他張:她側臉,女人也側;她不信邪地學起好似千斤重的手臂摸著自己的輪廓,女人……也和她如出一轍,就連遲緩的動作都不差分毫!
孟恩君瞠目,死命地瞪著那人影,她不識得:不識得:但是,怎麼會「是……我?」她震驚,不敢置信地低喊。原來不只牠的聲音,連她的面貌,都變得像是別人的:「怎、怎麼?!怎麼會如此?!」這不是她,她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怎麼了?」護士小姐察覺牠的神色不太對勁,忙出聲安撫。
「我……不是我!」那上面的映影,連同白衣姑娘一起照了進去,孟恩君更確定那長相不一樣的人就是自己:「不是啊!那個……她不是我啊!」她慌得語無倫次,只指著窗口,用盡虛弱的力氣拚命否認。
這裡是哪裡?她這張臉是誰的?急急地左右張望,房裡、廊上一張張不曾看過的面孔,只是像在大街邊看戲那樣,議論紛紛、竊竊私語,眼神中夾帶審視。
「妳冷靜點。」護士小姐見她神色焦慮,盡量放柔了聲。
「那個人……不是……」她急得滿頭汗又難以解釋清楚,深沉驚懼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這一切,來得太過詭異、太過突然,他太過衝擊了。「我不是……這個人不是我啊……」這容貌、這身體……還有這些衣著奇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