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文 / 達拉斯·舒爾茲
「這就是我的家,」她提高了嗓門說道。
「不要這麼愚蠢!」道格拉斯也提高嗓門與她較量。
「你和我們一起回家,就這樣定了。」』
「不。」
「你像騾子一樣死不開竅。為什麼你就不能承認你討厭這裡?」
「你像公牛一樣固執,也像公牛一樣蠢笨。我在這裡生活得很好。如果你不能接受這一點,那麼你就……你就見鬼去吧,」她終於把話說了出來,她的聲音越來越高,最後接近於大喊大叫。
「很好。我會走的,但是我還會回來。我要向你灌輸一些理智,即便這是我最不願意幹的事情。」
「很有可能是這樣。」
道格拉斯不理睬她話語裡包含的威脅,轉臉去看他的妻子,她一直靜靜坐在那裡觀察兄妹之間的針鋒相對的鬥爭。「你也來嗎?」
「現在還不,」她平靜地對他說。「我認為我還是先把茶沏好。你先走吧,親愛的,我過會兒到旅館去找你。」
她的話裡含有打發他走的意思,這使道格拉斯咬了咬牙。有那麼一刻,莉拉以為他要一把抓住妻子,把她強行拖走,但是接著他轉了個身,氣勢洶洶地衝出了廚房。幾秒鐘後,前門被他「砰」地關上。
「你想喝點茶嗎?」蘇珊十分平靜問道,就好像剛才那一幕根本沒有發生似的。
「謝謝你。」莉拉向已經揉好的麵團發起進攻,用拳頭狠狠地敲它砸它,在富有彈性的軟麵團上發洩自己的沮喪。在桌子的另一端,蘇珊為她倒了一杯茶,往裡面加了一勺糖,輕輕攪拌著,一舉一動裡沒有絲毫焦慮的跡象。
「也許你已經猜到了,這次到這裡來是我的主意,」當莉拉停止攻擊生麵團後,蘇珊說道。「我知道,道格拉斯多麼不願意你們之間存在任何形式的隔閡。」
「他似乎對於消除隔閡並無多大興趣,」莉拉一針見血地說。她把麵團揉捏成一個光滑的圓形,把它放在一隻抹了油的盆裡發酵。
「這對他來說非常艱難,」蘇珊說道。
「對我來說也不見得容易,」莉拉厲聲反駁。她把一塊用麵粉口袋做成的毛巾蓋在生麵團上,轉過身來看著她的嫂嫂。「是我的生活從頭到腳整個變了樣兒。道格拉斯用不著搬到幾千英里以外的地方,離開他所熟悉的一切。道格拉斯沒有突然發現他成了兩個孩子的繼父,而他以前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存在。當然,給我世界上的任何東西我也不願交出加文和安琪兒,」她趕快補充道。「對於他們,我絲毫也不後悔。」
「我能夠理解,」蘇珊說。「他們看上去確實都是非常可愛的孩子。當你寫信把他們的情況告訴我們的時候,我們大吃一驚。畢曉普以前從未提到他已經結婚。」
「我也是在他拖兒帶女出現在我面前時,才第一次知道的。」
「你當時一定非常氣憤。」蘇珊抿了一口茶。
「我心裡很亂,」莉拉承認道。她對於自己當時的憤怒隱約感到驚訝。加文和安琪兒已經成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份了,她無法想像沒有他們的生活會是怎樣。她解下圍裙,把它搭在一張椅子背上。然後她選了一個座位,隔著桌子在嫂嫂對面坐下,端起了茶杯。「畢曉普沒有打算帶孩子們和我們一起到科羅拉多來,你知道。但是當他看見他們那麼不開心,就不能再把他們留給他們的外婆了。」
「值得稱道。」
「他對他們可關心啦,儘管我不能肯定加文是否明白這一點,」莉拉承認道,想起了父子二人之間的緊張關係。「我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們兩人都像騾子一樣固執、倔強。」
蘇珊迅速閃過一個微笑。「他們的這個特點倒和你的哥哥頗為相似。」
「還有他們的父親。」莉拉把散落到額前的一綹頭髮拂到腦後,突然感到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疲倦。前一天夜裡她沒有睡好。她睜著眼睛,注視著月光在天花板上描繪流動的圖案,思索著她生活中最近出現的曲折動盪。當她聽見壁爐架上的檯鐘敲響午夜後不久,畢曉普伸出手來,一隻胳膊塞到她的身下,把她摟進了過去。她偎依在他的懷裡,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身體與他緊緊貼在一起,她從這種肌膚相親中得到了極大的安慰,忘記了自己是不贊成他不穿睡衣的。
「道格拉斯只是希望你能夠幸福,」蘇珊說,打斷了莉拉的思緒。
「這我知道,」莉拉愁悶地歎了口氣,承認道。「我猜想,在我做了這麼多事情之後,我應該慶幸他仍然關心著我。但我已經不是一個任他發號施令的小孩子了。我是一個已婚婦女,有廠一個家,有了兩個依靠我的孩子。我決不能拋棄他們,儘管我以前也許有過這種想法。」
「畢曉普呢?」蘇珊溫和地詢問。「畢曉普怎麼樣?」
「畢曉普。」莉拉站起身來,去檢查麵包的發酵情況,好像生怕酵母會突然活蹦亂跳地瘋狂發作,使麵團在幾分鐘內就漫出盆外。當然,這種事情並沒有發生,但她需要一點時間來理清自己的思路。畢曉普怎麼樣?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然而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你幸福嗎,莉拉?」看到莉拉沒有回答前一個問題,蘇珊又問道。
「幸福。」她對自己不假思索的回答感到吃驚。莉拉轉過臉來看著蘇珊,用一隻手在肚子上輕輕撫摸,下意識地試圖從她未出世的孩子那裡得到承諾。「是的,我很幸福。我想你也許很難相信,考慮到這種種的情況。」』
「不是這樣。」蘇珊伸手端起茶壺,給自己的杯子裡續滿茶水。她對莉拉露出微笑,眼睛裡閃爍著一絲惹人喜愛的調皮的光芒。「我知道這樣提醒你顯得我沒風度,但我以前確實告訴過你,我認為你和畢曉普可以結成美滿姻緣。他是一個很好的男人。」
「是的,他是很好,」莉拉說,並且知道這是事實。「雖然他有時的確讓人惱火透頂。」
蘇珊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那個自不必說。他是一個男人嘛,男人有的時候不知不覺就令人怪惱火的。」
莉拉輕輕笑了幾聲,在桌子旁邊坐下,伸手去端她那杯溫熱的茶。「下一次畢曉普再惹我這麼生氣,我一定記住我要徹底忘記自己是個淑女,然後狠狠地踢他的小腿。」
「他的小腿肯定比你的腳趾更硬。你只會弄疼你自己。」
這次莉拉的笑聲來得很輕鬆了。「也許你是對的。」
蘇珊的笑容隱去了,她隔著桌子伸過手來,撫摸著莉拉的手背。「道格拉斯所希望的──我們兩個人所希望的──就是確信你是幸福的。如果畢曉普使你幸福,我保證道格拉斯不會從中作梗。」
如果畢曉普使她幸福?莉拉瞪眼看著蘇珊,震驚於那個女人居然認為畢曉普對她的生活是否滿足負有責任。這真是個荒唐的想法。如果她愛他,她才會因為他而幸福。而她並不愛他。她當然不愛他。是不是呢?仁慈的上帝啊,她不可能愛他的。至少現在不能,因為她還根本無從瞭解他對她的感覺。
當道格拉斯像一個決意挑起戰爭的男人一樣,邁著大步走進拘留所時,畢曉普絲毫也不感到意外。坦率地說,他已經知道這場衝突是不可避免的。他倆之間還有太多的話沒說清楚。巴特·劉易斯一直坐在一把斜靠在牆上的直背椅裡打盹兒。道格拉斯的闖入把他驚醒了,椅子的前腿撞擊地面,發出刺耳的噪音。他朝道格拉斯眨巴著惺忪的睡眼,那模樣就像一隻在案裡沉睡的小鳥突然受到驚嚇一樣。畢曉普那一刻真希望巴特永遠不要遭遇必須敏捷思索才能保全生命的險境。
「差不多快中午了,」畢曉普對他的副手說。「你為什麼不去弄點午飯吃吃?」
「你要我給你帶點吃的回來嗎?」巴特站起身來,一邊沒精打采地朝門口走去,一邊問道。
「謝謝你,不過我想今天回家吃午飯,問候一下我的妻子。」最後這句話完全是說給道格拉斯聽的,話一出口,他立刻又後悔自己不該孩子氣地一時衝動,往顯然尚未癒合的傷口上撒鹽。巴特顯得微微有些驚訝,但他什麼也沒說,令畢曉普感到鬆了口氣。巴特朝道格拉斯點了點頭便離開了,出門時順手拿起他的帽子。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道格拉斯?」畢曉普問道,從椅子裡站起身,繞過桌子走著。「我希望你不是到這裡來報案的吧?」
「我準備帶莉拉回家,」道格拉斯說,不理睬那個帶有誘導性的問題。
畢曉普停住腳步,思索著道格拉欺這句話的含義。難道是莉拉說她想回賓夕法尼亞嗎?幾天以前,他也許對此不會感到意外,但是他認為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有所不同。昨夜她撲進他的懷裡,彷彿她在世界上沒有別的地方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