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文 / 達拉斯·舒爾茲
「我哥哥下個月在舊金山結婚,這似乎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來拜訪你們,」是蘇珊在說話。這是她第二次覺得有必要解釋她和道格拉斯怎麼會來巴黎,從中便可以看出她內心的侷促不安;「我們也許應該寫信讓你們知道我們要來,但是我覺得給你們一個驚喜更加有趣。」
「確實如此,」畢曉普說著,朝她微笑一下,以排除他的話裡可能含有的諷刺意味。
「你們能夠去參加你哥哥的婚禮,這有多麼好啊,」莉拉說道。
「是啊,我──」
「他們已經訂婚將近一年,」道格拉斯打斷他妻子的話,說道。「沒有必要匆匆忙忙舉行婚禮。」
「道格拉斯!」蘇珊儘管壓低了嗓音,但她話裡明顯帶有譴責。
畢曉普通過眼角的餘光,看見莉拉的手指緊緊攥住叉子,因為用力過大,關節處微微有些發白。他朝內兄探過身去。「如果你再這樣挖苦人,亞當姆斯,我就讓你一晚上滿地找牙。如果你有話要說,就對我說。私下裡說。我決不能忍受你折磨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道格拉斯那雙和莉拉一樣綠瑩瑩的眼睛裡閃著憤怒的光芒。「她是我的妹妹。」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我早就打得你把牙往肚裡嚥了。」
「道格拉斯。」蘇珊的語氣不像祈求而像命令,她一貫溫柔的嘴巴因為惱怒而抿緊了。「如果你們想和兩個孩子一樣吵架,可以到外面去吵。我希望在這張餐桌上看到較為文明的行為,這個要求不算過份吧?」
「這取決於你的選擇,亞當姆斯,」畢曉普說,他在故意刺激那個男人。他覺得把拳頭砸在道格拉斯臉上是平生最為快慰的事情。
「畢曉普。」莉拉把手擱在他的衣袖上,她的聲音裡充滿乞求。
這輕輕的一觸提醒了他,他主要關心的是她能夠獲得安寧。儘管他不願意承認,但他知道他揍她哥哥嘴巴一拳並不能使她的情緒有所好轉。真可惜,他頗為遺憾地想道,然後滿不情願地把身體靠在椅背上。莉拉的手仍然搭在他的衣袖上,他便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上面。
如果讓這四個人自己安排,很難說這個夜晚會變成什麼樣子。也許對他們來說是一種運氣吧,只見薩拉·斯麥思正好在這個時候儀態萬方地走到他們桌前。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衣裙,上面裝飾著乳白色的花邊,衣邊上打著四寸寬的褶皺,這使她看上去活脫脫是一個成功的已婚婦女。她的丈夫跟在她後面,臉上和往常一樣帶著淡淡的驚訝,好像儘管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個敢相信自己怎麼跟身邊這個女強人結了婚呢。
「晚上好,麥肯齊長官。麥肯齊夫人。」她朝他們倆點了點頭,像一個女王招呼她的臣民,畢曉普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推開椅子,彬彬有禮地站起身來。
「這是斯麥思夫人。這是弗蘭克林。」他做著介紹,看到薩拉見到道格拉斯和蘇珊時的反應,他覺得非常滑稽。很明顯地,道格拉斯和蘇珊泰然處於薩拉所大張旗鼓追求的社會層次,有些女人也許會十分敬重的態度對待他們,然而薩拉不是這樣。她的反應很有特點,她反而變得更加盛氣凌人了。
「我真希望你們能原諒我打擾了你們的家庭晚宴,」薩拉說,看上去似乎對於他們是否原諒她並不特別在意。「但是我覺得我應該利用這個機會,長官,表示一下我對你兒子的關心。」
「加文?」畢曉普疑問地抬起一對眉毛。「他怎麼啦?」
「我擔心他在用他那荒唐的怪念頭慫恿我的兒子威廉。」
「什麼怪念頭?」
「這個念頭就是他想長大以後成為一個……一個神槍手,跟你一樣。」薩拉的話裡帶著指責。沉默片刻之後,莉拉說話了。
「威廉還很年幼,薩拉。在他長大成人之前,他的思想會改變許多次。」
「你說的倒蠻輕巧。」薩拉揮了揮手,好像莉拉的意見根本不值得考慮。「要知道,是你的繼子鼓動威廉產生了這些荒唐的想法。我倒不是責備那個男孩子。既然他的親生父親在大白天的大街中央跟人挑釁決鬥,他崇拜這類行為也就不足為怪了。」
現在他們終於進入到談話的關鍵部份。畢曉普有意無意地想,不知道她為什麼過了這麼長時間才找到他。自從昨天多比·蘭中彈倒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薩拉的光臨是不可避免的了。她一向毫不掩飾她不贊成鎮上僱傭他。從一開始她的論點就是他這種名聲的人一定會惹來麻煩。在這一點上,她倒是說對了。
「根據我們的瞭解,是被擊斃的那位先生首先向畢曉普挑釁,而不是相反的情況。」真是出人意料,說話的居然是道格拉斯。
「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有一個人不想惹事生非,衝突便總能夠避免,」薩拉說,口氣裡帶著一輩子從未試圖避免衝突的絕對自信。「但是我們現在不談這個。我並不關心昨天死在大街上的那個可憐的、不幸的男人。」她的語氣聽上去好像多比·蘭是個無辜的過路人。「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麼處置你的兒子,長官。」
「我不敢肯定我明白你的意思,夫人。」畢曉普詢問地抬起一對眉毛。「加文究竟做了什麼?」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他鼓勵威廉產生了你是某一類英雄的荒唐想法。」
儘管畢曉普對她這種蠻不講理的態度非常惱火,但他忍不住感到有點滑稽。他的鬍子顫動著,克制住一個微笑。「那確實是個荒唐的想法。」他喃喃地說。
「我彷彿記得,威廉早在認識加文以前,就一直在收集有關我丈夫的剪報,」莉拉尖刻地說,她並不像畢曉普那樣覺得有趣。「從我聽到的他們的談話看,威廉不需要任何鼓勵。」
「我相信威廉自己決不會產生這種荒唐的想法,」薩拉說,她的臉因為惱怒而漲得通紅。「我一直禁止他談論這種想法,但是就在今天早晨,我聽見他在跟你的兒子議論手槍。威廉以前從來沒有不聽我的話。」
「我不認識你的兒子,斯麥思夫人,所以我只能從最普遍的現象來說,作為一個教師,我經常認為最聰明的孩子往往具有最活躍的想像力。」蘇珊的笑容裡充滿同情和理解。「而且,他們中間最有智慧的經常是那些膽子最大的。我一向認為這是上帝恩賜一個天才兒童之後索取的補償。只有智力遲鈍的人才會盲目服從,你認為呢?」
薩拉盯了她片刻。從她的表情上看,她無疑窺見了面前有個陷阱在等著她。如果她同意蘇珊的意見,便等於承認威廉的胡思亂想不是加文的過錯。如果她不同意,實際上就暗示她的兒子智力遲鈍,這當然不符合事實。沉默越神越長,每個人都在等待著她的回答。
薩拉最後不置可否、多少有點失態地「哼」了一聲。畢曉普認為這個「哼」字可以隨便你怎麼解釋。「我得走了,」她宣佈道,好像突然想起了一次無比重要的約會。她揚長而去,藍綢裙「沙沙」地擺個不停,弗蘭克林帶著一絲歉意跟在她的身後。
她留下了一片令人壓抑的沉寂,一直持續到畢曉普和道格拉斯都重新坐了下來。最後是道格拉斯總結了這場遭遇。「一個多麼令人討厭的女人。」
「她使我想起我八歲時的那個家庭教師,」莉拉說道。「後來你在她的床上放了一條蛇,父親就把她解雇了。我永遠忘不掉她尖聲怪叫的樣子。」
「上帝,當時我以為如果她不住嘴,整個房子都要在我們耳朵周圍倒塌了。」道格拉斯緬懷往事,咧開嘴笑了。「我想是老托馬斯最後往她臉上澆了一罐涼水。」
「然後她就站在那裡,像個落湯雞,把我們倆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罵了個夠,她罵的那些粗話,連水手聽了也會臉紅。父親當場就把她解雇了。」
「你為什麼把一條蛇放在那個可憐女人的床上?」蘇珊問道,似乎她對於一個孩子的惡作劇導致那個女人丟掉工作的事並不感到有趣。
「道格拉斯發現她用皮帶打我,」莉拉說。「這也不能怪她,我想。我有的時候有點任性。」
道格拉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當時真是夠討厭的。」但是他的聲音裡帶著愛憐而不是指責。
「是任性,」她堅持道。「吉利花小姐是受到高度推薦才來我們家的,道格拉斯認為,如果他告訴父親她的所作所為,父親不一定會相信他,所以他就決定強迫她離開。」
「找本來以為需要好幾個星期呢,」道格拉斯繼續把故事講下去。「結果發現她特別害怕蛇,而且有豐富的詞彙表示她的恐懼,所以我們第二天一早就擺脫了她。父親被她的語言弄得心煩意亂,甚至沒有問一問那條蛇是怎麼跑到她床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