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文 / 達拉斯·舒爾茲
「莉拉──」畢曉普動了一下,像是要去攔住她,然而從走廊裡傳來了安琪兒的聲音──願上帝保佑她那可愛的純真。
「這扇門怎麼壞了,加文?」
莉拉把抵住房門的椅子推開,輕輕走出門去,加入到她的繼子和繼女中間。
幾個小時之後,畢曉普憤怒地盯著一束膽敢射進窗戶、在拘留所的石板地上投下一條長長軌跡的蒼白的陽光。他猜想世界上一定還有比他更笨的傻瓜,但他搜腸刮肚也列舉不出一個。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忍受著與莉拉同床卻不能碰她的痛苦折磨。他數不清有多少次,他把腦袋伸到水管子下面,讓冰涼的水流過他的脖頸後面,試圖澆滅他對她的慾火。他上百次地罵自己是個傻瓜,居然同意接她的需要給她一段時間。他們已經結婚了。時間又能帶來什麼變化呢?然而他已經答應給她時間,而且也確實給了她時間。
昨天晚上,所有的等待、詛咒和冷水澆頭都結束了。莉拉把自己給了他,完全徹底,毫無保留。他不用再在黑夜裡睜著眼睛,聽著她的呼吸聲,內心燃燒著想要撫摸她的慾望了。這正是他所想要的。誰要是不感到無比幸福,就是十足的傻瓜。
那麼他又是怎麼回事呢?
沒等他強迫自己想出一個答案,拘留所的門被打開,巴特走了進來。畢曉普慶幸有人打斷了他的思索,儘管他向自己發誓,如果巴特又扯起蘭被槍殺的話題,他一定要把這個小伙子關進一間牢房,讓他在那裡呆到滿臉皺紋、鬍子花白。昨天巴特覺得有必要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說這是一個明顯的自衛案例。倒不是畢曉普不感謝這個年輕人的忠誠,實在是因為人人都來向他敘叨槍擊事件,就好像他本人沒在現場似的,吵得他不勝其煩。
算他運氣好,巴特腦子裡想的是別的事情。「今天有一對夫婦下了火車,」他一邊報告,一邊把帽子掛在門邊的一隻鉤子上。畢曉普含混地應了一聲,巴特將這理解成他對此事產生了興趣,便接著說了下去,同時走到火爐旁,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時髦極了。男的穿著一套店裡買來的西裝,戴著一頂花俏的帽子,就好像他要去到舊金山或紐約或什麼地方逛逛大街似的。女的那副模樣,活像是從一本女性雜誌上走下來的。她的頭髮花花哨哨地盤在頭頂,衣服和帽子可真叫漂亮,你簡直都無法相信,上面都是羽毛、褶邊之類的玩意。」
巴特停下來匆匆喝了一口咖啡,那滾燙的液體灼痛了他的舌尖,他咒罵了一聲。但是這點輕傷並沒有使他放慢講話的速度。「真是漂亮的小東西。」
「那頂帽子嗎?」畢曉普漫不經心地問。他剛才抓起了一份兩周以前的丹佛報紙,此刻正在細細閱讀一篇介紹一個當地女子團體做出種種努力,關閉城裡為數眾多的酒吧間的文章。
「才不是那頂帽子呢!」巴特略微有點憤慨地糾正他。「是戴那頂帽子的姑娘。她不是很豐滿,卻長得真叫標緻。如果那個陪伴她的傢伙是她的哥哥就好了,可是瞧他把她當瓷人兒寵著的那個樣兒,我猜他不會是她哥哥。」巴特感歎世界的不公平,為什麼所有的漂亮女人身邊都已經有了丈夫。
「下火車的還有其他人嗎?」畢曉普問道。對於這一對服飾華麗的夫婦,他不像巴特那樣有興趣。
「沒啦。就他們兩個人。他們直接去了旅館。我偵察的,沒錯。」
畢曉普即使沒有火眼金睛,也能看得出巴特是在安慰他:決不會再出現昨天那樣的事情──一個陌生人來到鎮上,巴特居然沒有能夠弄清他的去向。畢曉普本想指出,如果又出現一位想通過射殺畢曉普·麥肯齊為自己揚威的光榮獵手,他對住所的選擇並不能改變他此行的結果,但是他決定還是不說為好。如果巴特覺得願意監視每個新來的人,倒也未嘗不可。
「真捉摸不出那些傢伙到巴黎來幹什麼,」巴特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這裡又沒有多少消遣的法子。你說他們是不是下錯了站?」
「他們只有可能是上錯了車。巴黎是這趟列車唯一的停靠站,」畢曉普乾巴巴地指出。
「他們沒準就是上錯了火車。他們是城裡人啊,沒錯的。」在巴特看來,是「城裡人」就足以解釋最為稀奇古怪的愚蠢行為。
「也許他們在考慮買一座金礦,」畢曉普提議道。「或者,他們就是喜歡大山。除非他們打算開槍打我或鎮上的其他人,不然我對他們為什麼來這裡並不關心。」
幾個小時之後,他不得不想起自己說的這句話──當他穿過廚房,走進客廳,發現等待他的不僅有莉拉和兩個孩子,而且還有另外兩個人,毫無疑問,他們肯定是巴特所說的那對神秘夫婦。
「快看看這兒是誰,畢曉普,」莉拉帶著強裝出來的歡快說道。「這難道不是一個美妙的驚喜嗎?」
畢曉普看了看蘇珊溫柔的藍眼睛裡的惶恐不安,又看了看道格拉斯目光裡的深深的敵意,他想,換了他決不會選擇「美妙」這個詞。
萊曼旅館的餐廳又一次爆滿。執法長官的姻親到鎮上來了,這消息不勝而走,大家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很想看看這是兩位什麼樣的人物。昨天街上剛發生了槍擊案件,今天又從東部來了兩位時髦人士──巴黎的生活好幾個月都沒有這麼有趣了。
大家看到新來的人文雅高貴、風度不俗,顯然是特權階層的人物,他們都沒有感到意外。「沒有一點疑問,」多特·萊曼對她的丈夫說道。「就像鼻子長在你的臉上一樣明白,莉拉·麥肯奇是個真正的貴婦人。倒不是說她有多麼傲慢。她從來不擺架子,但不管薩拉怎麼認為,反正莉拉的那種風度不是樹上長出來的。」
克萊曼含混地表示贊同。一般來說,他最喜歡的就是和妻子談論鎮上的人。這是他們婚姻生活的樂趣之一。但是此刻,他卻在想是否應該跑到吉祥龍酒吧間去,看看能不能借到一張桌子。如果他們安排合理,也許能夠在廚房旁邊的角落裡再擠進四個用餐的人。當然,那扇門會時不時地撞到一把椅子上,但是只要能看清執法長官那一桌上的情景,誰都不會在乎這個的。麥肯齊一家無疑對他做生意大有好處。
「旅館總是這麼熱鬧嗎?」蘇珊問道,同時掃了一眼擁擠的餐廳。「這裡的飯菜一定做得非常出色。」
「多特是個絕妙的廚師,」莉拉說。「但是我想,你和道格拉斯恐怕比她的烤牛肉更有吸引力。除了礦工和賭棍,巴黎這兒沒有多少遊客。你們知道小鎮子是個什麼情況。」
「是的,我們知道,」道格拉斯說,平淡的回答裡似乎含有某種責備。
莉拉漲紅了臉,畢曉普咬緊了牙。如果不是因為他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只會增加她的尷尬,畢曉普將十分願意對準他內兄的鼻子狠狠來一拳頭。
「我認為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不管你生活在什麼地方,」蘇珊輕快地說,就好像道格拉斯剛才沒有發表那句陰鬱的評論似的。
「那倒是真的。」莉拉強迫自己露出微笑。「畢曉普總是告訴我說,情況會和我以前所習慣的大不相同,但是我發現相同之處比不同之處還多。其實各個地方的人都大同小異。」
「不盡如此。我不記得比頓什麼時候有幸在大街中央發生槍擊事件,」道格拉斯說,他的話並不是專門對著某個人說的。
接下來是死一般的沉默,多虧蘇珊打破了僵局。「是這樣嗎,親愛的。有的時候,女子援助社團聚會時互相謾罵,愈演愈烈,我真擔心這種分歧只能通過黎明時分的手槍決鬥才能解決。上次聚會的時候,我以為埃塞爾·簡·克蘭斯頓和尤金尼姬·史蒂文斯會因為爭論茶點的內容而大打出手。」
畢曉普不認識她提到的這兩個女人,但他斷定她所描繪的這副景像一定是不太可能的,因為道格拉斯和莉拉一時間都目瞪口呆。隨即莉拉笑了起來,就連道格拉斯也因為詫異而露出一絲發自內心的微笑,緊張的氣氛放鬆了,至少暫時如此。
畢曉普往後靠在椅背上,聽任談話在他周圍流淌。基本上都是蘇珊和莉拉在說話。道格拉斯偶爾也插上一句,但是他情緒陰沉,兩個女人都無意引他加入談話。畢曉普坐在莉拉身邊,能夠感覺到她內心的緊張。她就像一個單腿的人在玩踢腳遊戲,她小心地躲著目光,不去看她的哥哥,這使她緊張的原因昭然若揭。
即使沒有今天早晨他們夫妻之間的對話,畢曉普也明白和道格拉斯的疏遠使莉拉感到多麼難過。儘管他在河道老宅只呆了幾天,卻足以看出他們兄妹二人多麼親密。在所有他感到遺憾的發生在他和莉拉之間的事情中,她和道格拉斯的隔閡最令他難以釋然。而對這件事情,他是所有人中最無能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