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 文 / 達拉斯·舒爾茲
「一切都會過去的,」畢曉普的嘴唇貼著她的頭髮,喃喃說道。他寧可赤手空拳對付一群阿帕切山的強盜,也不願聽到莉拉的哭泣。她的哭聲像錐子一樣,在他心裡鑽了個洞。「不要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是,他安慰的低語沒有產生任何效果。她不停地哭──哀怨的淚水撲簌簌地滾落,打濕了他胸前的襯衫,並像硫酸一樣灼痛了他的皮膚。如果換一個時間,他也許會認識到她的哭泣意味著什麼──她迫切需要緩解一下內心的緊張情緒。但是他此刻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他無法忍受她痛苦的嗚咽。
他用手繞住她那粗繩似的辮子,使她的腦袋向後仰起。他迅速瞥了一眼她那淚汪汪的綠眼睛,然後將嘴朝她的雙唇蓋去。他的舌尖嘗到她的眼淚的鹹味,他吞下她驚訝的輕輕嬌喘。他吻著她,好像這樣就能把她的痛苦轉移到他的身上,變成他自己的痛苦。
他沒有別的念頭,只想安慰她,然而莉拉似乎在他的懷裡融化,她的手指抓住他胸前的襯衫,兩瓣嘴唇張開著,充滿了期待,令畢曉普不能夠也不願意拒絕。他幾個星期以來一直壓抑著的飢渴,突然變成了強烈的慾望,攫住他的五臟六腑。他向她張開雙唇,更深更深地吻著她,體會到她也產生了同樣的慾望,和他的一般強烈、一般飢渴,這時,他僅存的一點自制力也徹底瓦解了。
然而推動控制的不僅是他一個人。
他的手指梳過她粗重的辮子,把它解開,讓她的頭髮灑落在他的手上、胳膊上,像一幕厚厚的絲簾。莉拉的手指急不可耐地扯動他襯衫的紐扣,想使他的胸膛裸露出來,情急中撕脫了一粒紐扣。畢曉普抖動身體脫掉衣服,把她的晨衣褪到肩膀下面,與此同時,她伸手去解他皮帶的扣子。
在他腦子裡的一個偏遠的角落,畢曉普認識到正在發生著什麼事情。今天死神曾經與他們擦身而過,把陰森鬼氣的手指搭在他的肩頭,使莉拉看到了一個猙獰的、冷冰冰的面孔。如果他的動作慢了半秒鐘,或者蘭的動作快了半秒鐘,死神手裡的大鐮刀就會砍到另一個方向。現在攫住他倆的這種原始的飢渴,部份地說來是一種需要,他們需要用最基本的方式──通過觸覺、視覺和味覺──證實生命的存在。
莉拉抬眼凝望著他,她看見了他眼睛裡灼灼燃燒的飢渴,看見了他顴骨上的皮膚因為慾望而繃緊。同時,她也看到了畢曉普已經看到的那種重要選擇。這件事發生以後,過去的一切再也不能重演。他不會讓她假裝自己是情不自禁。她必須親口承認,她的需要和他同樣強烈。她猶豫的時間只相當於脈搏的輕輕一跳。
「這是我想要的,」她低聲說道。
當黎明剛剛把淺灰色的手指伸進平紋細布窗簾時,莉拉醒來了。她仍然閉著眼睛,困意未消地伸手一摸。發現畢曉普已經走了,他那半邊床上的被褥是涼的。她睜開眼睛,想確證一下她的手已然告訴她的事實,但是沒等她想好是應該感到寬慰,還是應該感到失望,就看見他站在窗戶旁邊,把窗簾稍稍拉開一點,凝望著太陽在群山之巔冉冉升起。儘管空氣裡明顯帶有寒意,他仍然赤裸著上身,光著兩腳,他對禮儀和氣溫所做的唯一讓步是一條沒有扣緊的褲子,低低地懸在他的臀部上。
莉拉眨了眨惺忪的睡眼,讓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肩膀和後背繃緊的肌肉上,停留在他濃密而蓬亂的黑髮上。她把手指蜷縮著伸到冰冷的被褥下面。她知道她用手撫摸這些肌肉時的感覺,也熟悉他的頭髮在她的指尖流動時那令人吃驚的柔軟。她以前從沒有意識到,對另一個人身體的認識能夠超過對自身的認識。
也許是感覺到了她的凝視,畢曉普從窗戶旁轉過身來,迎上了她的目光。「早上好。」
這句平淡的問候出乎她的意料,但她說不清楚這是為了什麼。她並沒有指望聽到海枯石爛的愛情宣言啊。
「早上好,」她回答道,很滿意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和他的一樣正常。如果他想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她也未嘗不可。她坐起身來,小心地把被單拉到胸脯以上。也許他半裸著身子站在那裡挺自在,而她從小受的教育使她相信,衣著端莊是一種值得稱道的美德。
畢曉普朝她走來,她不安地注視著他。毫無疑問,他肯定不是想爬到床上她的身邊來。不錯,現在天剛濛濛亮,他倆都沒有理由這麼早就起床,但是一想到他要重新回到床上,總覺得特別令人反感。他的雙手落到褲腰上,莉拉感到熱血湧上了她的面頰。
「我要去煮點咖啡,」她說著,轉過臉去,準備從床的另一邊溜走。可是沒等她的雙腿擺脫蓋在上面的被褥,就感到床墊因畢曉普的重量而陡然沉陷,接著是他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臂,溫柔然而非常堅決地把她拉回床的正中央。儘管莉拉感覺到如果她拒絕的話,他就會把她放開,但她卻聽憑自己又陷回枕頭上。
「想逃脫?」他輕聲問道。他用一隻臂肘支起上身,緊緊挨在她的旁邊,他的表情處在陰影裡,很難看得清楚。
「逃脫什麼?」她這句問話裡輕蔑不足,含蓄有餘,使她對自己很不滿意。
「逃脫我。」他舉起一隻手,把她臉上散落的一綹頭髮拂到腦後。他的手指掠過她的嘴唇,輕輕按壓她脖根處的脈搏……
***
天越來越亮了,莉拉緊緊偎依在畢曉普的身邊。她告訴自己,應該起床,開始做每天早上的那些家務了,但是她似乎沒有力氣動彈。她感到一種舒心的疲乏和滿足後的睏倦。她的腦袋靠在畢曉普的肩膀上,用手指輕輕捋過他胸前那片濃密的毛髮。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變成了一個淫蕩的女人,但是她此刻似乎並不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看看現在的情形,明亮的晨光無疑已經灑進了房間,而她還躺在畢曉普的懷抱裡,就好像這是世界上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她確實這樣感覺。
「別再說什麼分床而睡了,」畢曉普溫和地說。這不是一個問題,但莉拉還是做出了回答:
「好吧。」這兩個字伴隨著一聲歎息。她一直那麼相信她的做法是正確的,那麼相信她需要一些時間去瞭解他,需要一些時間去……去幹什麼呢?她想不起來了,她對自己這麼承認,但她肯定不會把這話告訴給他。
他們默默躺了好幾分鐘,誰都沒有說話。一縷陽光鑽進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描繪出一根明亮的金箭。如果她將腦袋挪動一、兩寸,就能看見那張抵住房門的椅子,和那個被劈裂的門框,那上面的門栓已經壞了。莉拉沒有動彈。她不願意想到畢曉普踢門的事。也不願意想到加文衝進來保護她時,畢曉普眼裡那驚詫的、不敢相信的神色。那一刻,他顯得何其虛弱,想到他剛剛站在骯髒的街道當中擊斃了一個男人,真是令人震驚。
不管她願意還是不願意,記憶是抹不掉的,這破壞了她脆弱易碎的滿足感。莉拉不安地動了一下。
「孩子們很快就要起床了,」她說。「我該去準備早飯了。」
畢曉普聽出貫穿在她聲音裡的緊張情緒,立刻知道她的思緒轉到了哪個方向,就好像她大聲說出來了一樣。他想,傻瓜才會以為他們能把前一天發生的事情忘得精光。且不說破損的房門眼睜睜地瞪著他們,更不用說多比·蘭的屍體還躺在鐵匠鋪裡漸漸冷卻。而且還有加文。他一直努力使自己不要去想他的兒子。
「我也該起床出門了,」他說。他把胳膊從莉拉的身下抽出來,坐起身子,把兩條腿跨出床邊。他凝視著地板上的道道陽光,說話時並沒有看著她。
「我沒有主動去找蘭。是他自己要跟我決鬥的。」以前他從未覺得需要向別人澄清自己,除非他在某個鎮子上不小心觸犯了法律。但是他無法把加文的臉龐從腦海裡清除出去。
「我知道。」他感到床動了一下,莉拉坐了起來。「而且加文也知道,」她又補充道,彷彿讀出了他的思想。「他只是被所發生的事情弄得心慌意亂。我們都是這樣。他完全知道你是決不會傷害我的。」
「是嗎?」畢曉普轉過身來看著她,同時屈起一隻膝蓋放在床上。「那麼你呢?」
「我?」莉拉迷惑不解地望著他。
他有多少次想像她是這副模樣?畢曉普問自己。她的頭髮散落在肩頭,像一道火紅的瀑布。她的綠眼睛溫柔而朦朧,她的嘴唇微微有點腫脹,她的皮膚在做愛之後泛著粉紅色。他可以重新鑽進被單下面,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不讓她發出哪怕是一句耳語般的反抗。她的妥協是完全徹底的,是毫無保留的。再也不會有什麼分床而睡,什麼等孩子出生以後之類的話。她是他的地地道道的、不折不扣的妻子。再也不會有輾轉難眠的夜晚。再也不會沉溺於虛無飄渺的幻想──那只適合加文這個年紀的小男孩,而不適合一個成年男子。現在他得到了他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