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文 / 達拉斯·舒爾茲
「不完全是,」莉拉憂慮地坦白。莉拉所受的教養使她相信有些事情是根本不能提及的,而布裡奇特卻用如此輕描淡寫的口吻談論它們。
「對啦,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布裡奇特一邊取出杯子和茶托,一邊安慰她道。「我奉勸你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每對夫妻都會時不時爭吵一次的。」
「我的父母互相之間從來不說一句重話。」
布裡奇特揚起眉毛。「他們彼此相愛嗎?」
「愛得很深!」
「那麼他們一定有過爭吵。他們只是不讓別人知道。」她用勺子把茶葉舀進一隻結實的棕色茶壺裡。「愛一個人,並不意味著每件事情都贊同他。實際上我認為,你對一個人愛得越深,越有可能和他的意見不一致。至少我自己和約瑟夫就是這樣的。」
莉拉想,她和畢曉普的例子足以證明,意見不統一的夫妻不一定相愛,但是這個話顯然不能說給布裡奇特聽,不管她是多麼知心的好朋友。
「你並不總是和他意見一致?」她問道,對女友婚姻生活的窺視令她著迷。她從沒有看見母親對交親的話語或行為表示過一句異議。即使瑪格麗特·業當姆斯曾經和丈夫有過份歧,莉拉也無法想像她會對任何人承認這一點。
「總是和他意見一致?」布裡奇特的輕笑聲中充滿了幽默。「我和我自己還鬧分歧呢!我母親以前常說,我甚至會跟聖比得本人展開辯論。對此我不清楚,但約瑟夫和我確實擁有我們應得的那份爭吵。」
「真是嗎?」莉拉試圖想像柔聲細語的牧師與人爭吵的樣子,但怎麼也想不真切。
「唉,好吧,如果實話實說,我必須承認是我在爭吵,而約瑟夫在縱容我。如果我希望別人提出反駁,我就寧願對著一件傢俱大發宏論。」布裡奇特搖了搖頭,顯出一副厭惡的表情。「事實上,這個男人有著聖人一般的性情──這在一個教士身上是一種優良品質,但在一個丈夫身上,則多少讓人感到有點沮喪。不過我不會強迫他作絲毫改變,」她加了一句,好像她眼裡流露出的愛意還沒有表明這一點似的。
布裡奇特往茶葉裡衝開水時,莉拉思索著她說的話。她的父母有時也鬧意見分歧,這個說法倒很新鮮,但是再仔細一想,她認為布裡奇特也許是對的。她的母親一直堅決提倡淑女風度,但她絕對不是一個毫無主見、唯唯諾諾的人。她肯定有時並不贊同丈夫的意義。只是他們將這種分歧秘而不宣。
莉拉突然意識到,她一直是以多少帶點孩子氣的眼光看待她的父母的。當他們雙雙在馬車事故中喪生時,她的年紀還比較小。十九歲的她,尚未開始用一個成年人的眼光評判他們。他們死後,她對他們的認識就停滯不前了,所以她今天仍然用那個十九歲少女的方式思索她的父母。
「既然我們一致認為男人有時確實是些惹人惱火的傢伙,現在就請告訴我,你的新家安頓得怎麼樣,」布裡奇特一邊說著,一邊把茶壺裡的濾網取出來,放在一個盤子裡。
莉拉還沒來及回答,就聽見前門傳來一陣輕快的敲門聲。布裡奇特厭煩地「嘖嘖」幾下。「是薩拉。她說過要在這個時候來接小威廉。好像那孩子不能自己走回家似的。看她整天提心吊膽的樣子,你會以為威廉即將繼承英國王位,綁架者在每片灌木叢裡潛伏著,隨時都會衝出來把他抓走。」
「他父親確實擁有巴黎銀行,」莉拉用淡淡的口吻指出。「也許她就是操心這個,威廉作為斯麥思產業的繼承人,恐怕真的不太安全。」
布裡奇特哈哈大笑著,從桌子那邊繞過來。「也許就是這樣。斯麥思產業。」她在莉拉身邊停住腳步,壓低了聲音,好像生怕薩拉隔著走道和那重房門還能聽見她的說話。「如果賭博無罪,我要用整整兩角五分錢跟你打賭,她的名字就是普通的、大眾化的『史密斯』,而絕非什麼『斯麥思』。」
莉拉輕聲笑了,布裡奇特離開廚房。她很幸運能夠遇到布裡奇特。她的友誼使一些原本複雜的事情變得簡單了。莉拉嗅嗅空氣,覺得她現在大概可以對這份友誼做出一點回報了。當布裡奇特和薩拉進屋的時候,莉拉剛剛從爐子裡取出第一塊麵包,放在她鋪在桌上的一條厚毛巾上。
「我聞出它們已經烤得焦黃了,」她說著,又從大爐子裡取出第二塊麵包,放在毛巾上。
「我把它們都忘光了!」布裡奇特驚叫道。「謝謝你。真是昏了頭了!我一直站在離爐子不到三英吋的地方,怎麼還會忘記呢?好了,讓我來吧。你犯不著弄髒這條漂亮裙子。」
她急匆匆地上前,接過莉拉剛才作為隔熱手套的折疊的毛巾。「看來我已經使你幹起活來了,既然這樣,也許你不會反對替薩拉取一個茶杯,給我們大家都倒點茶水吧。」
「也許我們都應該到客廳裡去,」薩拉建議道。儘管她的語調彬彬有禮,但她掃視廚房的時候,眼睛裡確切無疑地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情願還是呆在這裡。這樣我就能照料我的烤麵包了。」布裡奇特把最後一塊麵包擺放在桌上。「而且也便於聽著孩子們的動靜,」她補充道,一邊朝房子後面點點頭,孩子們的聲音正從那裡傳來。「當然啦,我假定你還是有時間喝一杯茶的,薩拉。你是不是需要馬上領著威廉衝回家去?」
莉拉懷疑,不止她一個人聽出這句問話裡隱約可辨的希望成份。但是薩拉一向認為自己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決不願意承認有人不那麼熱切地渴望與她作伴。
「我可以稍微呆一會兒,」她慷慨地允諾。她從她的女式拎包裡取出一條帶花邊的手帕,從桌子底下拖出一把椅子,撣了撣上面的灰塵,這才坐了下來。「威廉今天下午要上鋼琴課,不過離上課還有一點時間。」
「鎮上有人會教鋼琴嗎?」莉拉問道,想到安琪兒長大一些以後,大概也會喜歡學學鋼琴的。布裡奇特把新的麵包塊推進烤爐,她則給薩拉取出一隻茶杯。
「是我在教威廉,」薩拉說。「不幸的是,我們在巴黎找不到能夠教美術的人。不過鋼琴教師在這裡不會有多少事情幹,因為我擁有鎮上唯一的一架鋼琴。當我表示擔心威廉不能獲得完善教育時。弗蘭克林就從丹佛買了這架鋼琴。」
「這對威廉多好啊,」莉拉很有禮貌地說。
「我認為應該讓孩子接觸生活中的比較文雅的事物,你們同意嗎?不能因為我們生活在邊遠地區,就忘記我們是文明人。而音樂是文明的標誌之一,你們認為如何?」
「我非常喜歡音樂。」莉拉把薩拉的杯子放在她面前。她沉思片刻、由著自己想像如果把滾燙的茶水澆在那個女人的膝蓋上,她將顯得多麼狼狽不堪、尊嚴掃地。「可以肯定。威廉對你為他付出的心血一定感激不盡。」
「你知道嗎,薩拉,你說你擁有鎮上唯一的一架鋼琴,這話並不完全正確。」布裡奇特關上爐門,轉過身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紅色女士酒吧裡就有一架鋼琴。」
接著便是死一般的寂靜。即使薩拉發現自己的茶杯裡有一隻死耗子,也不會顯得更加惱羞成怒了。莉拉望了布裡奇特一眼,又匆匆移開目光,生怕自己會被女友臉上的一派天真逗得放聲大笑。
「我絕對不想知道這種地方的情況,」薩拉不自然地說。
「我想你經過的時候,應該聽見鋼琴聲的,」布裡奇特一邊在桌旁坐下,一邊說道。
「我特別注意走到馬路對面去,以免接近這一類地方。」
「當然啦,」布裡奇特喃喃地說。她的眼睛與莉拉隔著桌子相遇,莉拉知道她們想的是同一件事情:巴黎有著數不清的酒吧,薩拉為了避免從任何一個酒吧前面走過,必須花好多時間在馬路上來回穿梭。她感到非常可笑,但很快就嚴肅起來。
「我知道喜事總是一樁接著一樁,莉拉,」薩拉說。她舉起茶杯,恰到好處地微微翹起小指頭。
「喜事?」莉拉不解地揚起眉毛。
「威廉告訴我,你的繼女對他說你就要生孩子了。」
仁慈的上帝,安琪兒是不是定期就要宣佈一下這個消息?莉拉對薩拉露出微笑。「是的。」
「孩子什麼時候出生,你不介意我這麼問吧?」
既然已經問了,再問別人是否介意就顯得有點多餘,但是莉拉克制住自己,沒有點明這點。
「我的孩子十月份出生。」
「這麼快?」薩拉細細的黑眉毛升上額頭。
「對我來說還不算快。我迫不急待地想抱我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