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文 / 達拉斯·舒爾茲
莉拉醒來時,畢曉普已經離開了,只有枕頭上印著他腦袋的痕跡,證明她昨夜不是一個人睡的。她對自己感到一陣惱火,因為她不僅睡著了,而且還睡得很香。如果她整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也許他就會感到內疚。她突然笑了起來,意識到這個念頭多麼荒唐。居然為了對付他,不惜讓自己遭受折磨。
她搖了搖頭,翻身下床。這是新的一天,她在新家裡的第一個完整的日子,她不想用惡意的思想破壞它──儘管她克制不住地希望畢曉普徹夜不眠。他表現出昨夜的可恥行為之後,理應受到這樣的懲罰。
莉拉伸手取過掛在床腳的輕便晨衣,把它套在身上,一邊赤著雙腳,啪嗒啪嗒地走到梳妝台前。她提起梳妝台上的瓷水罐,把水倒進一隻配套的瓷碗裡。當然,水是冷的,砭肌刺骨,但也沒有幫助她完全清醒。她將一塊布打濕了擦臉,心裡還在數落畢曉普的罪狀。
首先,他拒絕了她提出的分室而住的合理要求。誠然,他做出了讓步,儘管這種讓步只是勉強可以接受。可是緊跟著就發現他光著身子睡覺,而且還打定主意繼續這麼做。毫無疑問,她滿心希望這能有所改變。最後一條也不能忽視,那就是他親吻她的方式。他說過不會碰她,但轉眼間就打破了諾言。上帝知道,她是不會阻止他的。對這一點,她現在不打算多想。把它留到以後,等她感到思路更加清楚時,再去分析她丈夫輕而易舉就能在她心裡挑起的所有感情吧。
她把臉洗淨擦乾,伸手去解束縛她頭髮的大粗辮子。她一邊解,一邊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她想起曾經聽見母親和一些朋友聊天,議論她們認識的一個人快要生孩子了。她們似乎一致認為,懷孕會使女人變得漂亮,使她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一種獨特的美。當時,莉拉覺得這是一個十分荒唐的想法。懷孩子的女人臃腫不堪,怎麼可能顯出美麗呢?但是現在,孕婦的晨吐階段已經過去,她不得不承認她的頭髮似乎比以前更有光彩,她的皮膚似乎閃耀著前所未有的潤澤。
畢曉普注意到了嗎?她把手指插進辮子,把頭髮解開,同時拿起那把背面鍍銀的發刷,這是十六歲生日時父母送給她的禮物。她撫摸著發刷背面的圖案,想起了曾經存在於父母之間的恩愛感情,這感情顯得多麼真實,幾乎觸手可及。她和畢曉普永遠也不會達到那種親密程度,但她願意相信,他們彼此之間除了不可否認的肉體吸引外,還可以建立一種相互尊重的關係。
她不安地意識到,無論怎麼調動想像力,都不能把畢曉普裝在她父親的模子裡,但是她趕走了這個念頭。《女子婚姻家庭》雜誌上的文章指出,確定婚姻基調的關鍵在於女入。她有責任通過溫柔的示範,慢慢引導她的丈夫。
一個女人應該永遠和顏悅色、輕聲細語。世界上很少有比一個潑婦更讓人倒胃口的事物。永遠不要忘記,在上帝和世人的眼裡,你的丈夫就是你的君王和主人。但同時也必須記住,是女人用溫柔的、循循善誘的撫摸,保護著男人不受他們低級的本能慾望的誘惑。
瞧。有《女子婚姻家庭》這樣的權威雜誌支持著她的行動呢。畢曉普現在可能還意識不到,但她充滿信心地認為,這種安排對他們兩個人都是最合適的。也許,還需要一些細緻的改進,她承認道,想起了那個親吻。但她確信他們可以解決有可能出現的任何細小問題。
拘留室的門被推開時,畢曉普正坐在桌子後面。他沒有聽見槍聲,而且時間正值中午,即使最爭強好鬥的礦工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挑起毆鬥,所以他沒有馬上抬起頭來。但是,一直懶洋洋坐在椅子上翻看一選通緝令的副手,卻「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帶得椅子直打晃兒。
「夫人。」
畢曉普不等抬頭細看,就知道了來人是誰。告訴他莉拉的到來的,倒不是巴特·劉易斯那畢恭畢敬的語調。而是她週身散發出來的淡淡的熏衣草花的芬芳。幾個月來,這種甜蜜的、充滿魅力的香氣一直索繞著他。昨夜躺在她的身邊,這香氣充盈了他的頭腦,逗引他想起她絲綢般的秀髮從他的指尖滑落,想起她柔軟的肌膚在他的撫摸下起伏。他已經有足夠的時間考慮他所堅持的安排是否明智。他和非常迷人的妻子同床共枕卻不能碰她,這真像是睡在一間無形的監牢裡。
「下一下午好,麥肯齊夫──夫人,」巴特結結巴巴地說,聲音裡充滿敬畏,就好像他在對維多利亞女王說話似的。這也不能全怪巴特,畢曉普看著她這麼想道。莉拉穿著一件玫瑰紅的暖色衣衫,烘托出她火紅色的頭髮,使她柔軟的奶油色皮膚更富有光澤。一頂和衣服配套的帽子,戴在盤起的頭髮上,並且文靜而俏皮地歪斜著,遮掩著那雙綠眼睛。畢曉普承認,她確實比他見過的那些畫像上的矮矮胖胖的英格蘭女王美麗動人得多。
「下午好,劉易斯先生。」她朝著瘦竹竿似的副手甜甜一笑,使他的喉節上下跳動。「今天是個很美麗的日子,你認為呢?」
「是啊,夫人。我不記得以前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好的天氣。」
畢曉普嘴角抽動著,差點笑了出來。他願意打賭,即使一場暴風雪從大山裡襲來,巴特也會不假思索地這麼說的。
「我來看我的丈夫,」莉拉說道。
「他在這兒呢,」巴特熱心地向她保證,好像生怕她會把畢曉普漏掉似的。
「你幹嗎不休息一會兒?」畢曉普轉到桌子前面,向他的副手建議道。
「休息?」巴特困惑地望著他,似乎想不起來畢曉普是誰。
「去吃午飯吧,」畢曉普講得更清楚一些。
「我不餓。」巴特又把目光轉向莉拉。
含蓄的暗示只能到此為止,畢曉普想道,不知是應該感到滑稽呢,還是應該感到惱火。這個孩子顯然接近於神魂顛倒了。畢曉普也許會感到滑稽可笑,但是他突然想起這個「孩子」已經二十四了,只比莉拉小一歲。
「我想和我的妻子談談,」他說,含蓄無效,索性把話挑明。
「哦!」巴特的瘦條臉「刷」地漲得通紅。「對不起,畢曉普。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我想我還是去看看公寓裡有什麼吃的。」他一把抓起掛在門後衣架上的帽子,朝莉拉這邊點了點頭,然後拔腿衝出房門,就好像身後有一群餓狼在咬他的腳後跟似的。
「看來他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莉拉的話語填補了巴特離去後的沉默。
「他會有出息的。」
這簡單的回答,表示他無意繼續評論他的副手,而莉拉到這裡來也不是為了談論巴特·劉易斯,所以她對此並無異議。她來討論的事情遠比這重要得多,她覺得,讓談話在這裡進行,真是一個絕妙的主意。小小的拘留室大概是最不可能產生親密感覺的。這屋子用堅固的石頭砌成,牆上貼滿了形形色色的通緝令。屋裡的擺設包括一張破破爛爛的木頭桌子,一個大肚子火爐,還有一隻鑲著玻璃櫃門的櫃子,裡面擺著一排令人肅然起敬的手槍。窗子很小,並且朝向街道,隨時隨刻都有人走過,所以這裡就像公共場所一樣安全。應該可以展開一次心平氣和的、擺事實講道理的談話,不管他是多麼令人惱火。
「安琪兒和布裡奇特在一起。威廉·斯麥思和約瑟夫·森迪提出,要帶加文去看他最喜歡的釣魚水灣。」
「那個銀行家的兒子?」畢曉普聳起一根漆黑的眉毛。「薩拉·斯麥思居然願意冒險讓她的兒子和加文交往,這使我感到非常意外。她顯然對我並不欣賞。」
「附近沒有多少男孩可以和威廉一起玩耍,」莉拉謹慎而誠懇地指出。
「那倒是真的。我敢說她准有幾個晚上睡不著覺,擔心加文會給她兒子帶來多麼惡劣的影響。」他的語氣表明,他並不特別關心薩拉的失眠,也不在意她對他的苛刻評價。
「很有可能,」莉拉贊同道。她對薩拉·斯麥思的關心,並沒有超過她關心巴特·劉易斯的程度。她清了清喉嚨。「我希望能和你談談。」
「我聽著呢。」糟糕的是,他不僅聽著,而且還用那雙冷酷的藍眼睛望著她,使她很難做到思路清晰。
莉拉移開視線,玩弄著她的網格拎包的帶子。照她原先的設想,一切都是那麼簡單。可是當畢曉普站在旁邊,和她靠得這麼近時,一切都變得不再簡單。
她迎向他的目光,竭力使自己的表情和聲音顯得冷靜而自信。「昨夜發生的事情,我是指你吻了我。以後──再也不許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