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達拉斯·舒爾茲
莉拉最不需要、最不願意的就是聽別人述說畢曉普·麥肯齊的令人欽佩的品質,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時候;現在她能想到的只是他也許此刻正在爬上樓梯,指望和他的新娘共度此宵。
「既然你這麼喜愛他,我很吃驚你沒有嫁給他而是嫁給了道格拉斯,」她氣沖沖地說,毫不掩飾內心的憤怒。
屋裡出現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過了片刻,蘇珊歎了口氣,說:「我不打擾你了,請想想我說的話。」
莉拉呆在原地沒動,視而不見地凝視著那座精緻的瓷鐘。門在蘇珊身後輕輕地關上,莉拉的雙肩垂了下來。她表現得太糟糕了。她明白這一點,也明白她應該向嫂子道歉。不管蘇珊給畢曉普寫信的事讓她多麼生氣,她本可以把事情處理得好一些。行為無禮是絕對找不到借口的。這句話她已聽母親說過多少遍啦?顯然還不夠。
她幾乎轉向門口,想追上蘇珊,但是她只邁了一步,目光就落在那張床上。她停了下來,把需要道歉的事全忘了。
畢曉普,他今晚打算幹什麼?
畢曉普吸入最後一口煙,然後將煙蒂扔在地上,用靴尖把它碾滅。夜裡的空氣冷颼颼的,他很感激蘇珊建議他帶上外套,使他現在能感受到溫暖。回想起餐室裡的那幕情景,他不由笑了。不管在什麼情況下,蘇珊都會擔心他是否穿得夠暖和,這一點他是信得過的。她是個天生會關心他人冷暖的人。即使在沙漠中,他們不太有可能倖存時,她仍對他和道格拉斯過份關心。
想到道格拉斯,畢曉普的笑容逐漸消失。有生以來,他只認識少數幾個他願意稱之為朋友的男人。道格拉斯·亞當姆斯是其中的一個。如果三個月前他想到過這種友誼,事情的結果也許會大不相同。但是,道格拉斯是他那天夜裡最不願想到的。
折回到來時的路上,畢曉普看見坐落在山腳下的那所高大的老宅。他把雙手插入褲子口袋,瞇起眼睛回憶起來。那天夜裡,這所老宅燈火輝煌,充滿了亮光和笑聲。每個人都在興高采烈地慶賀道格拉斯和蘇珊的婚禮。他也很為他們高興,但是,當他看著他們在跳舞地板上旋轉、滿臉幸福的神色時,他意識到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孤獨。就在那時,莉拉站到他面前,兩眼閃閃發光,滿是挑戰的神情,似乎在問他敢不敢請她跳舞。
他接受了這一挑戰,把她摟入懷中,與她一起在舞廳地板上跳華爾茲舞。過了一會兒,孤獨感消失了,被她微笑中那種挑逗他的頑皮神情趕走了。從他在婚禮前幾天到達的那一刻起,她對自己迷上了他這一點並不隱瞞。在其它情況下,畢曉普往往會屈服於誘惑,應她目光中的挑逗而接納她。但是在這種挑逗的背後,有一種他無法忽視的天真,即便她不是道格拉斯的妹妹。
那支舞曲跳罷不久,他離開舞會,帶著一瓶威士忌酒回到自己的房間裡,一心想把這瓶酒喝乾。當他費力地喝完一瓶酒,喝得感覺不到任何痛苦時,莉拉敲響了門。她說她想弄清楚是不是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由於僕人們忙於張羅招待會,她擔心他們也許會忽視某個細節,沒有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但是她眼睛裡分明有某種神情,表明她來這房間不是因為她擔心他住得舒適不舒適。
他伸手去抱她,她投入他懷中,彷彿來到自己家裡。在他內心深處,他明白自己應該住手。他們倆都喝得太多了。他要向莉拉·亞當姆斯求愛簡直就像要跳離懸崖,指望飛起來一樣。但是,她的味道壓倒了細小的理性的聲音,暫時,他不再感到這麼孤獨。
回憶到這裡,畢曉普搖搖頭,開始朝老宅走去。他正在為幾個小時的不孤獨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們倆都一樣。
他沒想到自己在外面呆了這麼長時間,當他回到老宅時,大部份燈已熄滅。他以為大家都已就寢,當他走進門廳時,坐在牆角一張椅子上的男管家站了起來。
「托馬斯,你正在等候我嗎?」畢曉普問道,感到一陣內疚。「你不該等,我認得這裡的路。」
「先生,我確信你認得。」托馬斯是個上了年紀的黑人,平時像將軍一樣昂頭挺身,並十分傲慢,他從父親那裡接替管家之職,一輩子和亞當姆斯一家生活在一起。畢曉普上次來訪時,托馬斯以慈父般的熱情款待他,表明他對畢曉普救了道格拉斯的命是十分感激的。現在托馬斯的說話聲卻冷冷的,顯然他對畢曉普心懷不滿。
「讓我替你拿外套吧,」他說,一邊走上前將畢曉普脫下的外套接了過來。
「謝謝。你知道我的手提箱放在哪裡?」
「當然,麥肯齊先生。我把它放在莉拉小姐的房間裡。」
「莉拉的房間?」畢曉普驚愕地猛然把頭鈕向一邊,他的目光正好與托馬斯的目光相遇。
「我想我該說麥肯齊太太。」托馬斯把畢曉普的外套搭在胳膊上。
「她知道手提箱在那裡嗎?」畢曉普問道。當他試圖想像莉拉發現他的東西在自己臥室裡會有什麼反應時,他不由感到驚恐。
「我不清楚,不過很可能她去自己房間時見到了這個箱子。」
「我想她會見到的,」畢曉普咕噥道,抬頭望了望寬闊的樓梯。
「麥肯齊先生,我得說晚安啦,除非你需要我領你去麥肯齊太太的房間。」
畢曉普覺察到最後一句話所含的微妙的諷刺,不由得眉頭一皺。顯然,僕人們已經十分清楚為什麼莉拉開始打算嫁給一個男人,最終卻嫁給另一個男人。
「我確信我能找到的,」他告訴男管家說。
「那麼我得說晚安啦,先生。」
「晚安。」
畢曉普等托馬斯走到屋後不見時才開始上樓梯。麥肯齊太太。要習慣於聽別人那樣稱呼莉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聽見莉拉這個名字已很久了。這提出了另一個問題,他不安地暗想。他這場突如其來的婚姻所能解決的問題幾乎同它引起的問題一樣多,不過莉拉未必會這樣看。他明天離開前得和她談談。有些事情她需要知道。
畢曉普爬上樓梯後拐入通向西廂房的走廊。他根本不像托馬斯以為的那樣熟悉莉拉的房間,但碰巧的是,他無須依靠記憶力去找那個房間。當他看到放在走廊裡的那個熟稔的黑色手提箱時,他放慢了腳步。
他在走廊站了片刻,低頭盯著他的手提箱,感到心頭的怒氣直往上躥。他明白這樣站著是浪費時間,便伸出手去轉動門把手。門鎖著,畢曉普深深地吸了口氣,考慮自己該怎麼辦。
他很疲勞。他已接連趕了好幾天路。他被別人猛擊一拳,失去了一個好朋友,娶了個他幾乎不瞭解、而且根本不敢斷定自己是否喜歡的姑娘,他已沒有許多時間去仔細考慮今後也許會怎麼樣,但他始終認為讓事情按自己打算的那樣開始是個很好的經驗法則。有一件事他心裡非常明確,他不打算讓他的新妻子樣樣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他清楚地感覺到她想為所欲為而不是適可而止。
他心裡明白,就彷彿他能通過那扇堅固的木頭門,親眼看到的那樣明白,莉拉毫無睡意地完全醒著,盯著那扇門,在琢磨他想幹什麼。畢曉普提醒自己,今天對她來說也是個艱難的日子,便強捺住心頭的怒氣,輕輕叩門。
「開開門,莉拉,」他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說。
很長時間沒有回音,他尋思她是否打算假裝睡著了,可就在那時她說話了,聲音低沉,但聽得見。
「走開。」
畢曉普想也不想,就用靴跟使勁踢那扇門,鎖擋不住了,門突然打開,帶著產生迴響的破裂聲砰地撞在後面牆上。他走進門。
莉拉正坐在床上,那雙綠眼睛睜得大大的,蒼白的臉上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他們倆還沒開口說話,沿走廊的一扇門打開了,道格拉斯和蘇珊一起跑出他們的房間。
「你究竟想幹什麼?」道格拉斯責問道。
畢曉普沒理會他,大步走到床腳邊,兩隻眼睛盯著莉拉的臉。她注視著他,那副表情就像一隻兔子面對響尾蛇時那樣,她緊抓著被子,由於過份用力,指關節都發白了。
他仍然一言不發。莉拉能感覺到自己那顆心在胸口狂跳。她把那個手提箱放到門外時,沒有多想他會有什麼反應;她只是無法容忍那個手提箱放在她的房間裡,哪怕一刻也受不了。她最沒有料到的是,他會踢她的門,大步走進她的房間,彷彿他有充份的權利呆在那裡。可怕的是,他的確有這個權利。
他赫然聳現在床腳邊:高大幽黑的身影、憤怒的面容。她突然驚恐地意識到,幾小時前,她已將自己、自己的身軀和靈魂交給了他。如果他高興打她,法律會說他有這個權利。這並不是說她認為他會打她。實際上她並不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