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公爵在晚餐結束打發妲羅走了以後,就走到氏族長廳,拉開一扇窗子的窗簾,站在窗口向下俯視花園。
遠處躺著一個大湖泊,落日餘暉在原野背後染上紅色和金黃的光,第一顆星已出現在天邊。
這一幅景色中透著靜穆與美麗,然而卻絲毫不能緩和公爵滿心的憤懣。
自從他航行到法國追蹤他的妻子和奈爾。柯德農以後,他的心給就喧擾奔騰不已。
他結婚的時候並沒有戀愛,但是瑪格麗特那深邃的黑眼和一頭黑髮,確實是很動人。
他曾經想過,既然他們的婚姻是建立於兩氏族間共同利益和敦陸和平的基礎上,他們應該可以相敬如賓的相處,而她也應該克盡公爵夫人的職責,像他母親生前所做那樣。
當柯德農親王建議,要證明仇恨與戰爭的時代已成過去。最好的方法就是他娶一個柯德農氏族的女子為妻,他曾經本能的想拒絕。
然而他告訴自己,那是個偏見,那幾世紀以來的老觀念,認為柯德農氏族的每一成員都是他們天生的敵人這種觀念是多麼荒唐,而且早已過時。若要立下一個新的楷模就得由他開始了。
婚禮在提議過後不久就倉促舉行了,只為很簡單的理由,那就是:不如此的話,幾乎不可能終止這兩族之間永無休止的戰事。
馬克雷氏族的人口比柯德農氏族多得多,這弱小的柯德農族更一天比一天貧窮。
公爵很坦誠的承認,他娶瑪格麗特·柯德農為妻,同時還得資助她的親戚,對他而言是很屈尊嚴就了。
更令他的自尊受震驚、傲慢受傷的是結婚的當晚,瑪格麗特用惡言惡語將他趕出臥房。
她對他說,她寧死也不願忍受被他擁抱的屈辱,她可以在公眾面前盡她的職責,但是私下裡他們祖先世代傳下來的仇恨還是存在於他們之間。
「我恨你,」瑪格麗特說著,她的黑眼燃著怒火。「我恨你,也恨所有馬克雷氏族的人!只有你們全死在我的腳下,我才高興,我才慶幸這世上少了你們這些害蟲!」
她說話的態度筒直近發狂似的,然而公爵想他總不能一輩子生活在這種怨恨當中,他只希望時間會改變她。
他為她婉惜,她二十三年的歲月就住在那快倒坍似的、不舒服的、半毀的城堡裡,因為柯德農無力負擔修繕所需的花費。
瑪格麗特要想去愛丁堡參加舞會、趕集、上戲院都不可能,這是每個像她這年紀女孩子都嚮往的。
即使從蘇格蘭的這一城到另一城之間的旅費她都負擔不起,當然也沒有漂亮的衣服和良馬。
「我能給她所有這一切東西,「公爵自語,而且他想,她會樂於接受而感激的。
但是他錯了。當他從她妻子的留信中得悉,她因懷了另一個男人的孩子而不得不離開蘇格蘭時,他震驚得簡直像挨了一把飛刀。
「你再也見不到我了,」她寫道,「我並不要求你的原諒,因為我無求於你,只求你讓我們過平靜的日子。」
那可是公爵不答應的事。不管她是怎麼樣的人,不管她有多恨他,瑪格麗特總是他的妻子,那個誘拐她的男人應該遭到報應。
雖然他的熱血渴望著報復,而且對柯德農祖先的仇恨煽動了他憤怒之火。但是他的本意並沒沒有要殺奈爾。
他只想使他受傷殘廢,這樣至少可以證明他不是個高明的愛人。可是奈爾受傷死了,瑪格麗特也發狂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們倆的死好像是欺騙了公爵的報復,他也知道,當他召柯德農他們來是為了讓他們也像他一樣痛苦。
他要打擊他們的自尊,正如瑪格麗特打擊他一樣。
他知道,當他強迫他們來參加他的婚禮,而命他們向新的公爵夫人行禮致敬,他們有多憎恨他,這倒使他稱心快意了——一個孤兒院的小雜種,一個罪惡中出生的女孩,她要取代柯德農女兒的地位。
他的思緒一想到妲羅,公爵自忖,她一定在椅上等著他。
這次他可不會在新婚之夜受到屈辱和拒斥!他一定要確立一個公爵的繼承人,而更重要的事,一個馬克雷氏族的領袖。
他堅決的從窗口轉身走向他的臥房。
他的侍僕在等著他,他一語未說就幫著公爵御下他的盛裝。
當那人從他左腿御下短劍時,公爵才想到瑪格麗特,要是新婚之夜他堅持強求他的權利,她會不會用這種武器自殺或殺他?
自從英國人禁用匕首以後,蘇格蘭人就採用短劍。
三十五年以來,政府一直明令規定穿花格呢、蘇格蘭短裙,佩肩帶都是違法的。凡是高地人的服飾都在禁止之列。
甚至連笛子都被禁了,因為坎伯蘭公爵說他有第一手的證據,指出笛子是「戰爭的武器」。
但是那種名叫「史金度」的短劍,由於體積小,可以放在口袋裡或塞在長統襪的上端,而得以保存下來,當蘇格蘭高地人恢復穿他們花格呢的服裝時,「史金度」就成為服飾的一部份。
公爵私底下想,除了費瑞克先生,他自己,和柯德農家人,沒有人會知道,瑪格麗特用那尖形的短劍刺殺了自己。
由於她是冠著他的姓氏的女人,他每次拿起「史金度」就難免會想起她。
一想起她心裡就火,他的神色陰鬱,僕人憂心的望著他說:「晚安,大人。」
「晚安!」
他那種聲音倒使這句簡單的話聽起來像詛咒而不是祝福。
司衣僕從匆忙走出去,關上門,擦擦額角的汗,才走下迴廊。
公爵在他臥房中間站了片刻,這間屋子是他的祖先們寢睡與長眠的處所,他們曾在這裡籌劃對抗英國人的戰役,籌劃攻打柯德農氏族,這個房間不僅有恨,也有過歡笑和愛。
公爵想著,似乎那些已死的祖先們告訴他,不管有多困難,他的這一支脈,和他的民族必須延續下去,必須有個族長來統治它。
他緊繃著臉,眼中仍合著黑光,嘴巴緊閉成一道堅毅的線,他打開通往公爵夫人臥室的門。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室內陰暗,臘燭沒亮著。
他想,他一定追懷往事太久了,妲羅旅行了這麼多天一定累了,因此等不及他來就睡著了。
他走到床前,從壁爐發出的微光裡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床是空的,沒人睡過。
然後他一轉身,發現妲羅躺在壁爐前的羊皮毯子上睡著了。
他走到房間那邊,低頭看她,看到她濃密的長睫毛在白皙皮膚相稱之下顯得更黑,她的頭髮脫掉了帽子,是火焰般的紅色。
她頭髮很短,大約不到兩英吋長吧,但是捲曲如亂雲一般,在火光的照映下,好像是她的頭上有一圈金黃的光暈。
她斜斜躺著,她的臉向著爐火,好似在尋求爐火的溫暖,一隻手張開在身旁,手掌朝上。
她穿著一件粗粗的白洋布睡衣,那該是孤兒院的制服之一。睡衣一直扣到領口,緊腰身,穿在柔嫩的皮膚上一定很刺人,他想。
他可以看見睡衣底下探出的一雙小腳,她躺著的姿態和臉上的表情是那麼嬌弱可憐。
他看出她睡前曾經很害怕,因為她的嘴角很委曲的下垂著。
公爵站在那兒看著她,由於她看來那麼年輕、那麼無助,他眼中憤怒和堅決的神色不見了。
他轉身回床,拉下天鵝絨的被子,輕輕蓋在她身上。
她沒有動。
火焰的光在她的卷髮上跳舞,使那些卷髮看起來像是活生生的。
公爵嘴角帶著一抹冷笑,離開房間,關上兩臥房間的一道門。
妲羅走進氏族長廳,發現公爵站在窗口,手裡拿著一封信。
她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他,不想打斷他的專心,而且她知道必須請示他才能做什麼。
他們一起吃過午飯,令她感到輕鬆的是,費瑞克先生,還有另一位來商量修繕城堡事情的人也在場。
他們一味談著拆建、粉刷、換瓦之類的事,沒注意到妲羅。
午餐以前公爵就來到氏族長廳,冷淡的對她打了個招呼。她想他大概討厭她在那兒,可是她又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她沒事可做,覺得又尷尬,又迷惘。在孤兒院的時候總是有好多孩子纏著她不放,貝洛菲太太又把她支使得團團轉的。
城堡裡好安靜,太空曠、太大,因此妲羅覺得每分鐘她都變得愈來愈小,她真怕小得會消失掉。
早餐的時候有件事情著實嚇壞了她。她八點鐘的時候到餐室,卻發現只有費瑞克先生在。
妲羅很高興可以和費瑞克先生單獨相處了,雖然因為有僕人在場,他們不能很親密的談話。
但是聽到他的聲音,知道她在城堡裡至少有一個朋友,就已經夠值得安慰的了。
他們都吃完了,費瑞克先生看著手錶,好像有個約會,這時窗外傳來喧鬧聲和一陣騷動。
費瑞克先生走向一扇窗戶,妲羅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