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我大概知道在什麼地方。」妲羅喃喃低語。
「那麼你就去吧,你會發現公爵大人在等你。」
妲羅好想要求馬克雷太太陪她一道去,但她壓抑住了這個念頭。
她孤獨的,自己覺得像個灰色鬼魂似的,走過通向氏族長廳的甬道。
她快走到的時候才聽到有聲音,她認出那是費瑞克先生的聲音。
他在那兒,事情就好辦多了,妲羅想。當她走得更近些時,她聽到他說:「大人,我在想,你一定希望明天一早就派一輛馬車到愛丁堡去吧?」
「去愛丁堡?」公爵問道。「為什麼我要去愛丁堡?」
「我想你一定要為夫人買些衣物之類的。沒有比愛丁堡更近的地方了,大人你也曉得的,那兒有質料或式樣都合適的長禮服。」
沉默了半晌,妲羅又聽公爵說:「公爵夫人穿得很好,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改變她的外觀。」
「可是,大人……」費瑞克先生開始要諍諫了。
「我希望,」公爵卻插嘴說,「她在柯德農族人的眼中是一個象徵,象徵他們給我的前一個公爵夫人所忽略的一切。」
他停頓一下又說:「當她出現在婦女中時,柯德農就很難忘懷她女兒的醜行,和她所加諸我的恥辱。」
妲羅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還是不自覺的一直往前走,根本沒想到她在做什麼。
費瑞克先生正想和他的主人辯論,卻發現她出現在氏族長廳的門口。
她的雙頰慘白,她那在小臉上顯得大得出奇的眼睛,有受打擊的神情,於是他把要說的話也吞回去了。
他向公爵微微一鞠躬,走出了房間。
他經過妲羅身邊時才看了她一眼,她知道,他對公爵的決定很不高興,但又無能為力。
「我希望你被照顧得很周到吧?」
公爵的聲音硬硬的,妲羅很緊張,停了幾秒鐘才回答:「是……是的,謝謝您……大人。」
「你趕了這麼長的路一定很累了,可是明天你就可以到城堡和附近的花園走走。我想你一定會發現這個地方很有趣的。」
「是……的,大人。」
她覺得他對她講話的態度像一個普通的熟人一樣隨便,又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當司膳侍從宣佈開飯時,他的臉上現出鬆一口氣的神色,環顧著四周。
他的衣服換過了,和她頭一次看到他與柯德農族人一起時不相同。
現在他穿的是黑絲絨外套,配著銀色鈕扣,他的領曰有極貴重的縐摺花紋。
妲羅想,他配戴的皮毛飾物比先前的還要精緻。雖然她不大確定。
她從來沒想到,有任何人會看來如此莊嚴華麗的,同時他的服飾又一點也不誇張。
晚餐宣佈了之後,他像上回那樣伸出手臂挽她,這同她知道該怎麼做了。他領著她走過寬敞的石階,走到另一頭的一個房間,她想這就是飯廳了。這間房子同樣很大,高高的天花板,長而窄的窗戶,窗戶面向城堡的正門。她看得眼花繚亂了好一會兒:那些擦得晶亮的金銀杯子,點綴在長桌上,長桌兩旁各有一個大燭台,每邊點著六支明亮的臘燭。
桌子一頭有張高背椅子是公爵的坐位。妲羅坐在他的右邊,看著那一長排刀叉和湯匙,她露出困惑的表情——雖然費瑞克先生教過她,可是她從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刀叉。
公爵好像和她沒話可說,當司膳侍從上菜時,他就和他說話。
「這鮭魚是今天捉來的嗎?」
「是的,大人。」
「誰拿來的?」
「是羅斯,大人。」
「是用魚叉還是網撈的?」
「據我瞭解是用魚叉,大人。」
「我告訴過他了,不要對太小的魚用魚叉!」
「我會提醒他的,大人。」
「我明天親自對他說,告訴費瑞克先生,明天我要見他!」
「是,大人。」
妲羅注意到公爵的眼睛烏黑深邃而發著光,他吃得不多,而她因為緊張的緣故,幾乎難以下嚥。
在她旅途的最後一站,費瑞克先生曾經說服她每餐吃下她看來是過量的食物,可是現在,雖然她覺得慚愧,這些食物一定貴得不得了,但是她卻連盤子裡的一點點都吃不下。
酒也端上來給她,但她沒有喝。最後,甜點上來了,她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蜜桃餅,上面還點綴著紫葡萄和紫羅蘭花,她想到這頓飯終於要結束了,這才鬆了口氣。
忽然,她聽到遠處傳來悠揚的樂聲,當樂聲愈來愈近時,她曉得了,那是她生平頭一次聽到長笛的聲音。
她屏住了氣,門開處,進來一個穿著馬克雷式花格呢的青年,斜斜地戴奢一頂帽子。
當他繞室而行的時候,他的衣服披在肩上,他的短裙揚起。他吹奏出的聲音是妲羅在夢裡也未曾聽過的。
他吹了兩支曲子,才走到公爵身邊問道:「大人,今晚你想點支曲子嗎?」
他說話帶著很重的蘇格蘭口音,很難聽懂他說的是什麼。公爵給他一個指示,妲羅聽出講的是蓋爾語。
於是那吹笛人又繞桌而行,樂聲立即充滿整間屋子,成為外面美的鄉村原野的一部份。
侍從把一隻小銀杯放在公爵身邊,公爵把它遞給那吹笛的人。
吹笛者舉起銀杯作敬酒之狀。
「西蘭提,」他說著把酒一飲而乾。
他鞠躬退出了房間。從他們一起進餐直到這時公爵才頭遭跟妲羅說話。
「我想你很喜歡聽笛子是吧?」
「太美妙了,」她同答。「在我想像中笛聲就是像那樣子的。」
「怎麼樣的?」
「好像它會讓你又想悲泣又想歡笑,讓你聽見蘇格蘭人民心底的話語。」
「笛聲真的讓你感覺到那樣嗎?」
「我希望能夠表達得更好些,」妲羅同答。「費瑞克先生告訴我,吹笛人在氏族中有多重要。現在我瞭解了為什麼三軍會勇往直前為他們的信仰去作戰,而不畏懼死亡。」
她的聲音非常柔美。她想到了戈登之役,想起蘇格蘭人敗在英國人手下的故事曾如何令她神傷。
「你怎麼會說出——或者是想到那樣的話呢?」
公爵的問題使她感到羞慚,於是她緘默不語了。或許他會以為她這樣說話是感情太豐富了,或更壞的,是自作多倩吧!
現在,妲羅在空闊的臥房裡更衣的時候,她想起那樂聲如何攪動她的靈魂深處。
「那音樂使我感覺到我是個蘇格蘭人。」她這樣異想天開的尋思著。
她真希望住在蘇格蘭的一個小田莊,設法去瞭解住在那兒的人民、瞭解他們的困難、他們的問題,或許也知道他們的絕望。
「我一直都想對人有所幫助,」她自語道,「現在我是亞克雷公爵夫人了,我可以做到這些了。」
她仍然不能理解自己不但是公爵夫人,而且是個已婚的婦人了。她低頭看看手指上的戒指。
那戒指太大了,她老是害怕會弄丟。
忽然一個念頭使她心頭一驚!
她是公爵的妻子,而妻子就是丈夫的一部份。他們因婚姻的關係而結合成一體。
從她踏進城堡的第一步起,她就是那麼茫然、惶惑,直到現在她才想到她的婚姻所帶來的一切會是什麼,這對她好像是晴天霹靂,重重的一擊。
「公爵是我的丈夫!」
她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重複這句話,於是她開始發抖,雖然她直覺的走近爐邊,她也感覺不出一絲兒溫暖——-
「我好害怕,」她想著,很想逃走,或者去找費瑞克先生問問看她該怎麼辦。雖然在孤兒院時就常常聽到人們談起那裡的孤兒都是私生子這回事,也說到他們的母親都是犯了上帝的誡命,違反教會的規則的罪,妲羅卻從來沒認真想過那種罪指的是什麼。
一個沒結過婚的女人,生下孩子,那孩子雖是無辜的,卻永遠烙上羞恥的印痕,被恥笑辱罵,而且為了沒有父姓,須付出極大代價的補贖。
可是她一點也不知道,孩子是怎麼來的,怎麼出世的。可是現在這事可能就臨在她頭上了。
因為這是在她心中引起極大騷動、混亂的事,使那件事看來如此醜惡,使她對於未知的一切害怕得要命。
「我該怎麼辦?我能做什麼?」她大聲的問。
她覺得這個空澗的大房間和一切奢華的擺設只是一個陷阱。她無意間踏進這個陷阱,卻又無路可逃。
她凝視著那有頂篷的大床,有花邊的枕頭、天鵝絨的被子,刺繡精巧的一圈圖案當中還繡著公爵的名字。
她打了個寒顫。那亞麻布的床單上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幾乎家是在邀請她去參與一件想到就太可怕的勾當。
在火爐前有一張根厚的白色羊皮毯子,妲羅感到寒冷又虛弱,就坐在那上面。
她伸出手湊到火上面,可是她覺得火還是不夠使她暖和,她的眼卻盯著門看——不是通向走廊的門——而是通向公爵房間的那扇門。
他是堂堂馬克雷族的族長,他會到她這兒來,因為他是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