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此時羅琳達可聽到僕役騎的馬在嘶喊,聲音清晰可聞,他就在羅琳達身後約一哩處。羅琳達往後瞧了瞧,知道她快擺脫這名隨從了。
她十分明白,雖然僕從所乘的這匹馬也是匹上駟,可是跟愛喜兒無窮的精力相比,可又差了一截,更何況她的馬上功夫是許多男人都趕不上的。
她風馳電掣地奔馳著,過一陣子她回頭望去,那名僕役仍在遠處尾隨不捨,她知道他決心不讓她脫離視線。
突然她發覺這個僕人正是她所厭惡的德斯坦·海爾的象徵,吹毛求疵、妄自尊大,而更要緊的是他完全不把她當成一個具有魅力的女人。
擺脫這個聽命行事的僕人是對他的一項打擊,一種抗拒,告訴他她不是他的奴隸。
第一次,她揚起馬鞭,猛力鞭打著愛喜兒,帶著馬刺的靴子第一次陷進愛喜兒的側腹。
愛喜兒從未受過這等刺痛,瘋狂地飛躍起來。
現在,羅琳達緊抿著嘴,雙眼噴出憤怒的火花,雙腿不自覺地挾緊愛喜兒,馬刺深深陷入愛喜兒的體內。
她進入一種無法控制的瘋狂狀態,從她第一次與她丈夫對上開始,她所受的種種屈辱彷彿在這一刻間全部湧現,她不自覺地傾洩著報復的怒潮。
馬鞭與馬刺交疊地刺激著這匹雌馬,愛喜兒以驚人的速度全力奔馳著。
她的衝動是無法理喻的——這完全是她內心情緒不自覺地爆發。
她知道她是殘酷的,但當她終於擺脫了僕役的監視時,主宰她丈夫心愛馬匹的歡愉感充塞全身。
就像是德斯坦正在追逐她,拚命要攫取她,決心不讓她逃出他設的陷講。
她一再地把尖銳的馬刺頂進馬身,鞭笞著愛喜兒,她要更快,更快。只有速度才能讓她擺脫她所憎惡的男人。
不知狂奔了多久,突然之間,愛喜兒毫無準備地一腳陷入兔洞裡。
愛喜兒一個顛躓,屈膝臥倒,羅琳達被拋到地上。
所幸這兒的土地不算很硬,羅琳達墜地時並未昏厥而僅僅一陣子呼吸不暢。
她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感到燃燒在她血液中的瘋狂衝動消失了,她回復正常的理智。
她坐起身來,整理一下帽子,一邊注視著愛喜兒。
首先她發覺愛喜兒瘸了一腿,然後注意到愛喜兒臀部滿是笞痕,腹側一片血肉模糊。
羅琳達倒抽一口涼氣。
她這輩子除了偶爾在馴馬時使用馬刺外,還從沒這樣對待受過訓練的馬。她也從未殘酷到把馬匹弄得傷痕纍纍,流血不止。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哦……愛喜兒……我好抱歉,」她說:「原諒我!親愛的……原諒我!」
她伸手撫慰這只驚恐莫名的動物,拍拍它的頸子,輕柔地對它耳語,直到它信任地用鼻子廝磨著羅琳達,彷彿它原諒了羅琳達所作的一切。
「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羅琳達驚詫地自問。
她一直痛恨殘酷的行為。她居然把對她丈夫的怨氣,發洩在他的愛馬身上,而無辜的愛喜兒也默默地承受了這殘酷的待遇。
她把整個腦袋埋進愛喜兒的鬃毛裡,嗚咽不能成聲。然後她帶著愛喜兒轉了了圈,發覺它瘸得十分嚴重。
他們不得不徒步回家。他們往來時的路走回去,這片荒涼的土地是不可能有任何人會騎馬來玩的。
她知道回去的路途十分遙遠,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到家。
她心想這也許是對她這種行為的適當處罰。
她帶著愛喜兒經過崎嶇的坡地,一路上不斷地對愛喜兒耳語著:「我好抱歉!哦,我親愛的……我真的……好抱。歉!」她感覺得出愛喜兒聽得懂她說的話。
差不多走了四小時,她才看到聳立遠方的古堡。
她希望會碰到跟隨她的僕役,因為那名僕役可能還在到處找她。
但是因為她一直想擺脫他,特地又繞又轉的,很可能他連她概略的方位都搞不清楚。
她知道,可能還要一個鐘頭才到得了古堡。她已十分疲憊,穿著馬靴走路可真不是滋味。
除了蹣跚舉步,繼續向前外,她也別無它法。她知道愛喜兒愈早抵達馬廄愈好。回到家裡,它可受到十分周全的照料。
等到她步上通往古堡的大路時,已是正午。
堡裡的人顯然遠遠地瞧見他們。他們才走了一半,大家就跑出來迎接。
羅琳達從他們的眼神中判斷:原先陪侍她騎馬的僕役已返回堡裡,報告了一切事情的經過。
「愛喜兒不單單跛了。」她告訴馬伕頭,「她身上還需要敷藥。」
她沒等著瞧他那驚愕的表情,只留下亟須照料的愛喜兒,逕自走開。她回到堡裡,直接上樓回房。
女傭幫著她卸下馬裝,脫掉長馬刺;靴子上滿是泥巴,馬刺上沾滿血污。
騎馬裝也是髒污不堪,羅琳達避開眼睛,不去瞧它。
「暫時不要整理,」她告訴女僕,「你可以稍後再來,我想一個人靜一下。」
「是的,夫人。」
女傭把騎馬裝放在梳妝台邊,把馬靴、手套放在椅上。
羅琳達換上一件輕柔的便服,躺在窗前躺椅上,輕鬆地舒展四肢。
女傭幫她蓋上一條絲被,離開了房間。
她怎麼會把愛喜兒搞得傷痕纍纍,還瘸了一腿?而她真正想傷害的卻是她丈夫。
她很慚愧也很沮喪。她怎麼會把自己降格到野蠻人的地步,作出這種不可原諒的事?
她半睡半醒地休息了一個小時後,沒有敲門聲也沒有徵詢同意,房門突地被推開,德斯坦·海爾跨進房裡。
這是他第一次進她的臥房,羅琳達十分吃驚地坐在躺椅上,她看著他,感到心臟快要停止跳動。
她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冒失的男人。
他的臉因極度憤怒而扭曲著,她一直認為他既冷又硬,現在他的表情卻兇惡猙獰,活像來自地獄的魔鬼。
他上前幾步,接著說:「我剛看過愛喜兒,你對這種殘暴行為有什麼更好的解釋?」
雖然他沒有故意提高聲調,但他的聲音明顯地較往常尖銳,這使得羅琳達立時站了起來。
她早準備向他道歉,她甚至告訴自己,就算她不這麼打算,德斯坦·海爾也會逼她這麼做。
但是現在她對他的怨恨又重新燃燒了——就像她在飛馳著,打算擺脫那名尾隨的僕役時,充塞血脈裡的感覺——她誓死抗拒他強加在她身上的屈辱。
他走近了些,她彷彿看到他眼神中噴出她從未見過的怒火。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跟她所嫁的丈夫會是同一個人。
「我知道你完全無視於他人的感覺。」他說:「我知道你自私、嬌寵、冷酷,完全不是一個女人所應有的,可是我不相信你有權利這麼殘酷地傷害我最心愛的馬。」
他停頓一下,然後以一種令人恐慌的態度。慢慢說:「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接受同樣的待遇是既公平又正確的。」
羅琳達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後她驚恐地吸了口氣,她發覺德斯坦·海爾從椅子上揀起那根她殘酷地鞭在愛喜兒身上的馬鞭。
她心中閃過的念頭是:不可能!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她只是幻想著虛構的故事。
接著,德斯坦·海爾迅速地一把擁住她——她禁不住駭然尖叫——把她扔到躺椅上。
她的臉埋在柔軟的絲墊裡,當她仰起頭來呼吸時,她感到馬鞭笞在她身上。
他連揮三鞭,當她感到幾乎無法忍受這種刺痛時,他丟掉馬鞭,抓住她的臂膀。
「我的馬從來就沒有敷過藥,」他冷硬的語氣著實嚇人,「我想你是不知馬刺的滋味,你最好嘗嘗看!」
他揀起女傭留在梳妝台旁的一隻馬靴,撩起她的衣袖,她不可置信地感到尖銳的馬刺刺進了柔軟的膀子。
她無法遏抑地尖叫出聲,然後她以鐵一般地決心與驕傲來壓抑這分刺痛。她一聲不響地承受了接連而來的另外兩下戮刺。
聽到他把靴子扔到地毯上,走出房間,砰地把門帶上,她仍然俯臥在躺椅上,幾乎窒息。
她仍無法相信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全倫敦都在喝采的最漂亮的女人,從未允許過任一何男人觸摸的女人——居然像馬一樣地被刺傷。
她的背無可救藥地刺痛著,可是比身體所受的痛楚更加一無法忍受的是她心理上所受的羞辱。
就像大多數的女人一樣,羅琳達從未遭受過暴力,除了有一次被人從後摟住,防止她跟走私船打交道。
現在她軟弱無能地屈服在這個強壯男人的暴力之下,她的心靈深受打擊。
她不再憎惡,不再有任何感覺,只除了求死的念頭——
然而她告訴自己,她現在所採取的戰略比較聰明也更有效。
現在他應該控制住震怒的情緒,或許他會對他所作所為感到十分慚愧。
對於任何一個被稱為「紳士」的男人都應該會有這種感覺的。
再等而下之,或許他就像她所懷疑的,僅僅是個想娶個貴族老婆的庸俗生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