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一向人們只看到身著制服的豪門僕役揮鞭策馬,有誰看過一位貴族小姐頭戴翎帽,駕駛一輛旅行馬車,吆喝控馭,儼若行家?
這匹馬精神飽滿,迅速穿過大街後,全力向鄉間奔馳而去。
很快地,道路兩旁已無人跡,羅琳達將馬韁交給僕人。
「你先駕一會兒,班恩。」她說:「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趕,我要休息一會。」
僕人遵命拿過馬韁,羅琳達脫下帽子,塞在座位下頭,再用一條頭巾罩住頭髮,在頸下打了個結。
她伸手取過韁繩。年輕的僕人笑著對她說:「這樣是有點冒險,不是嗎?小姐。」他露出潔白的牙齒。
「我們正在冒險走向不可知的未來,班恩。」羅琳達表示贊同。「而且不可能再回頭了,我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邊說邊回頭眺望西南方的地平線。
她知道她告訴班恩的也確實是實情,「不可能再回頭了。」
她生命中的一章到此告一段落。
這是段漫長的旅途,距離康威爾還有大半路程時,羅琳達已感到疲憊了。
因為她一直不想在途中更換她的馬——一些驛站旅舍都有這種便利——這樣他們就無法保持早先的前進速度。
他們必須盡早抵達預定的中途站,讓馬匹在第二天的行程之前獲得充分的休息。
在節約用度的大前提下,羅琳達投宿的地方不是那些大而貴的旅館,而是較小、較不舒適的客棧。當她投宿時往往惹起一陣騷動,因為幾乎很少有貴族會到這種地方來住的。
當然,店主對他們都極盡巴結之能事。不管這些床鋪躺下去多不舒服,被褥多麼粗糙,她還是設法安頓自己,獲取一夜安眠,以便在第二天一早醒來,恢復精神,繼續趕路。
她把在拍賣場穿著的長禮服收起,換上樸素而方便的服裝,她甚至還想穿上男人的服裝,讓行動更加方便些。可是她也想到女扮男裝會讓那些少見多怪的鄉下佬大驚失色。
所以她還是採用女性裝束,只除了頭上懶得戴頂女帽——僅僅是這樣,還是讓不少店老闆與老闆娘吃了一驚:哪有女人出門不戴帽子的?
有幾段路頗不好走,但是天氣還算清朗。好在這輛狀況不佳的馬車還沒出過什麼大毛病,否則半路拋錨可是件十分頭痛的事。
一路有過幾回陣雨,但是羅琳達不理會班恩要她躲到車廂內,讓他來駕駛的建議。她堅持她那件附有兜帽的斗篷足夠掩蔽風雨。
有幾天熱得很,蒼蠅又多,不斷侵擾他們的馬匹。到了中午最熱的時候,羅琳達便停下來,吃完飯,約休息一小時,再行出發。
她與班恩很少說話,大部份時間都在想未來種種可能發生的事,並擔憂如何清理剩下來的債務,他們還欠查理·福克斯四萬鎊呢!
她相信在短期內,他不會急著向他們要這筆款子。眾所周知,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而且他自己也負過賭債,知道要在短時間內籌集大筆現款有多困難。
羅琳達想了很久才告訴自己,無論如何爸爸一定要還清這筆債——問題是,他們到哪兒去弄這筆錢呢?
當馬車駛過荒涼乾燥、巨石嶙峋的波多明摩山區後,她感到他們進入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有許多年沒來過法爾河口了,這兒美麗的山川、醉人的花香,早已從她的童年回憶中模糊、消失了。
法爾河口由於地形關係,有點類似副熱帶氣候,而且正如羅琳達依稀記得的,這裡生長的許多植物都是英國境內少見的。
尤其是現在,溫暖的六月天使它們茂密繁榮,色彩繽紛。
羅琳達驚喜地認出了一些橘子樹與檸檬樹,甚至還有保棵香蕉樹呢!
她也辨得出果樹下繁盛花草的品別,奼紫嫣紅的野蘭花更勾起童年的回憶。
當她母親在世時,他們常去康威爾小住,母親去世後,伯爵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倫敦。
康威爾老家也就從那時開始關閉,後來有對夫婦因為沒有房子住,志願充任管理員,並領取少許津貼。
她想這些人一定無法讓她父親滿意,一路上羅琳達都在教僕人班恩到了老家後,要如何如何照顧她父親。
「爸爸一定很高興我來了!」她想,她會盡她的力量把一切事情安排好,讓爸爸滿意。
馬車爬上一座小山,從山谷望下去,「那就是老家!」她用馬鞭指給班恩看。
她的語氣中滿是驕傲,因為遠遠看過去,這房子十分漂亮。
這座老屋從前是座修道院,跟潘恩古堡相隔不遠;古堡近些年來無人居住,已成一片廢墟。
白色老屋突出於一片綠叢中,好像無視於時代的變遷,巍然而神秘地矗立著。屋後是一片碧綠的大海。
「哦!小姐,這就是老家?」班恩肅然起敬地驚歎。
「沒錯!」羅琳達回答,「不過,待走近些時就沒這麼壯觀支人了。」
她發覺她所說的很快就被驗證了。當他們驅車下山時,一路坑坑窪窪,崎嶇難行,到了終點,乍見老屋仍巍然壯觀,可是很快他們就看出年久失修的殘破景象。
屋前的廣場雜草蔓生,部份欄杆——頂端鍍金,雕飾精美——頹然倒地。具有上百年歷史的大鐵門,也從絞鏈處斜向一邊。
羅琳達把馬車駛到大門口,駕了這麼長的路,她的兩條手臂又酸又痛。雖然她沒有說出來,但她實在很高興不必再辛苦地駕車了。
她下車時,伯爵由僕人陪伴著,從門口走出來。一對中年夫婦跟在後頭。她想這兩人應該就是管理員吧!
她迎上前去,一起回到屋裡。
屋裡的殘破與腐朽比她想像的還糟。牆壁由於濕氣的侵蝕,斑駁污損,大花板更慘不忍睹。
傢俱顯然已多年沒有擦拭。她走上第一個房間,就發覺這房間從來沒打掃過。
她邊走邊想,爸爸應住在媽媽最喜愛的那個房間,房裡有幾扇落地窗開向花園,還有一個大理石火爐。
果然,爸爸就是住在這兒,坐在一張扶手椅上,前面擺了張牌桌。
他一個人默默地玩牌。
「我來了,爸爸。」
她爸爸並沒有站起來,坐在那兒看著她。她知道他又喝酒了。
「你看,我終於平安到達了。」羅琳達說:「托爸爸的福,一路上還算舒適,沒出什麼岔子。」
「你有沒有給我帶些錢來?」
「拍賣所得的每一分錢都送給了那傢伙,你也知道,查理·福克斯。」
「你是說全部?」
「是的。」
「你怎麼蠢到這個地步?」伯爵說:「你以為我們要靠什麼過活?」
「我還沒好好想過這個問題,」羅琳達冷冷地回答。「我身邊還有點錢可以應付急需,而且我想花園裡應該種了些吃的東西。」
「你喜歡吃,花園裡多的是野草。」
羅琳達走到窗前,原先美麗的花園一片殘垣斷壁、煙草迷離。
當年天鵝絨般平滑的草坪早已草長過人。蔓生的花草灌木就像是個熱帶蠻荒——五顏六色、雜亂無章。
但是太陽仍然照耀著,「終於回家了!」的溫馨感仍充塞她全身。
她穿過落地窗,走入陽光。她幾乎期待著媽媽親切的呼喚。
然後,她好像不願再回味令人心酸的過去,回到父親房裡。
「我到屋裡四處走走。」她說:「我想早些吃飯,我肚子好餓。今天從早餐到現在我還沒吃過任何東西。」
「他們搞的菜難吃死了!」伯爵說:「這屋裡沒有一個會燒菜的。」
羅琳達沒等他說完就走出去,開始勘察這座房子。她發覺這房子比她想像的可怕多了。
「我希望我嚥得下去。」午餐時,伯爵邊說邊從老管家端來的盤子上取食物。
「這頓飯大部分是我燒的。」羅琳達說:「明天我會教道格曼太太燒菜,至少要讓我們的肚子填飽。」
「嗯,的確比我這幾天吃的菜好些。」她父親勉強迸出一句。
「你有沒有試著打打免子?」羅琳達問。「我剛在花園裡看到好幾隻。」
「我還沒找到槍。」她父親回答。
「那你一直在幹什麼,爸爸?」
「我到村裡去了。」
「你一定到那家酒館去了。」羅琳達肯定地說。
「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他反問。「在這屋裡我甚至我不到酒喝。」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至少他們有最好的白蘭地!」
羅琳達瞪大眼睛。他補充道:「從法國來的——還能從哪裡來?」
「你是說,這些酒是走私進來的?」
「一直都是這樣——康威爾人世代相傳,從來沒改變過他們的老本行。」
羅琳達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伯爵做了個結論:「我們可以自己搞些私酒進口!他們告訴我這種生意可以大把大把賺錢,有時甚至可賺到投資額的五倍以上。」
「真有這麼賺?」羅琳達問。
她想起這些村民一直都在做這種買賣。她知道私酒的利潤很高,值得冒險,但是五倍的利潤好像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