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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岳靖

    羅心視線移往石牆上的龍雕,沉吟一陣,眼波流轉,瞪住他。「你老是胡說,難怪惹老太爺生氣。」略帶責罵的語氣,嬌膩得不失溫婉。

    祭元祠偏斜俊顏,攤攤掌。「老傢伙心虛,逃了。」

    羅心靜默地看著他。前天夜裡的事,羅懇已跟她說了。老太爺碰及的,是這整個家族的痛點。誰也不願意祭元祠如此──他的傷痕夠多了,有形無形、大大小小,遍佈身心,每處都是一個過往折磨,教人不忍。

    「老太爺只是關心你。」她幽幽開口上臂調沉慢,像個有耐心的教誨師。

    「這麼語重心長?!」祭元祠笑了起來。「老氣橫秋地──」

    「說人老,你自己呢?」羅心抿抿紅唇,美顏換上俏皮的神情。「我可是跟奶奶學過駐顏術的!」小女人驕傲的呢!

    「嗯,是啊,」祭元祠挑眉,微微牽動唇角,看上去很賊。「聽說,蘇林還教授房中術──」緩住語氣,熠熠閃閃的黑眸直勾勾盯著她。

    羅心也看著他,絕美的小臉頓了頓,不受控制地脹紅。

    祭元祠摸摸她嬌艷無比的臉蛋兒,捉弄似地壓低嗓音,貼近她的耳畔繼續道:「你有沒有學呢?」

    羅心一震,短暫恍惚,隨即回神,因為敏感到他的體溫有些異常。「你怎麼了?」她拉下他的手,不禁皺眉。

    祭元祠忽略她的問題,不疾不徐地將手自她水嫩的掌心抽回,長指揉揉她細緻的眉心,道:「當心變成『小老太婆』!」

    她顰緊秀眉,又想抓他的手,察看他的身體狀況。他卻避開,走到護垣,面朝廣闊遼遠的高地草原景致。

    羅心瞅著他的背影,聲音清晰,沉吟地說:「奶奶要你過去她那兒。」

    祭元祠虛應一聲,沒轉頭看她。

    羅心低垂小臉,背過身,腳步輕移,離開他的露台。

    久久,祭元祠旋身,望著她走在公共迴廊的倩影,大喊:「心兒。」

    羅心反射性停頓一下。

    他得意地撇一下唇,音量依舊。「下次用在我身上,讓我見識見識中國老祖先的情趣嗯!」

    噢──這個男人!居然還想著那房中術!羅心耳根沁紅,背脊僵直,裝做沒聽到般,步伐越來越快,走出他的視野。

    祭元祠愉悅地大笑,沿著天梯似的長石階,拾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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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林的屋子在「龍鱗湖」附近。

    「龍鱗湖」是古老的高原湖泊,面積極大,此岸望不盡彼岸,約略可知湖底呈斗形,越近湖心越深。浩瀚的湖水長年洗滌碎石岸畔,溢溢升升,搞不清水位線在哪兒,高原之風拂過湖面,吹盡一段銀白鱗片,波光瀲灩,閃閃爍爍,如龍隱伏。

    這個具傳奇色彩的湖,戴著一圈小鵝卯石串成的項鏈,躺臥在緩緩爬升的草坡下,像一名偉大的女性孕育了無限生命。湖裡浮游著各式水生物,或獨行或成群結隊,色彩奇妍。幾艘本應泊在湖畔別墅塢門前的小船,不知何時飄遠,隨風搖曳。

    晚風吹襲,碧波煙渚,越過蔥籠的林木,一條花叢簇擁的石板步道,高處寬闊,低處稍窄,如女人張開的雙掌托著一幢地中海式房屋。

    別緻的屋宇,奇花異草充塞庭院,榮冠花、紫羅蘭、矢車菊、香茅、金鏤梅、黃莓、越橘……甚至不可能出現於高原氣候下的植物,這兒都有,層層疊疊擺滿大理石階梯,緊連白色磚牆蓋起的挑高門拱。兩扇匠心獨具的百格門,中梃、橫橋垂直交錯,整齊隔開透光的玻璃。寧謐的夜晚,交談聲低回在屋裡深處。

    「怎麼好像有點發燒?!」蘇林柔荑環胸,眼尾上飄,詢問似地盯著祭元祠。

    祭元祠瞇著雙眸,浸泡在羅馬式的大浴池。冒著熱氣的溫泉夾帶植物香味,隨白煙氤氳、繚繞,綠色的水波緩慢推進,湧流細密的泡沫,按摩糾結的肌肉,使他全身放鬆,舒暢地飄浮著。

    一名傭人端來一杯飲料,靠浴池邊緣側蹲,像個服侍古埃及貴族入浴的女奴。

    祭元祠張開眼睛,游了過去,站起來,水深及腰,裸露他精壯健美的上半身。他一手拿過杯子,看著在池畔上搖晃試管、調配沐浴藥方的蘇林。蘇林的這間治療室倣傚龐貝古城的公共澡堂,應有盡有,只差性放縱!他挑唇低哼一聲,喝掉飲料。女傭立即收拾空杯,安靜地離去。

    蘇林點點頭,將試管裡金黃色的液體倒入浴池裡,調侃地笑了笑。「難得您這麼合作──」會乖乖吃藥。

    祭元祠躺回水中,划動結實的長胳膊。「還要我在這『藥汁』裡,泡多久?」他問。雖說挺舒服的,但藥畢竟是藥,他還得擔心膚質受損哩!

    蘇林歪著頭,波浪般的長髮斜披於右肩,深思的美顏風韻猶存。「您有點發燒──怎麼回事?」

    「蘇林──」祭元祠閉上眼,把問題丟回去。「妳是祭家的『御醫』吧?!」

    「總不會無故發燒嗯?」蘇林一笑,俯視浴池裡的他。

    祭元祠微睜雙眸,瞅她一下,這個「祖母級」的家庭神醫,這會兒真當他是孫兒盤問了!

    「我以為今晚是來理療,原來還得向『奶奶』提報告呀──」祭元祠鄙夷地笑了笑。他昨晚在露台呆了一夜,怎麼回事,天曉得,他心情不好,那條多愁善感的詩人神經發作吧!

    蘚林唇角往上翹,低斂美眸,直視他的眼,笑意下有層冷漠──這個年輕主子是她接生的,自小看著他長大,倒不至於頑劣,只是有意與人隔閡,讓人無法觸及他的內心。

    「元祠少爺如果願意將這一年來的島外生活一一陳述,」作為一名醫者,蘇林多的是耐心,並且不缺幽默機智。「『奶奶』我可是洗耳恭聽!」

    「醫學史上沒記載的怪病,讓我成為『最佳白老鼠』。」他的嗓音輕快地傳出,蒸氣裡的俊顏掠過一抹陰騺神情。家族雖縱容他在外逍遙玩樂,可也規定他一年至少回島一次,在蘇林這兒做全面檢查,外加保健療養,這段期間蘇林會問清他到過哪兒、做了哪些事、吃了什麼食物……條列記錄,好供她早日釐清他的病因。

    「我的病或許是詛咒。」他從泉水中站起,抓過一旁的浴袍,邊穿邊踏上池畔的絲絨墊。

    「詛咒?!」蘇林雙手插腰,掩在長袍下的腳尖數拍子般,踩點大理石岸板,搖頭失笑。「虧您想得出來!」

    他的病不是遺傳,卻與生俱來──祭氏自傲的優良、偉大血統,在他身體裡有了缺憾,難道不是詛咒!

    「祭家子嗣──天之驕子、天神之後,誰敢下咒?」蘇林說。她對詛咒不以為意,卻給子子孫孫講述有關祭氏歷史淵源的那則神話故事。

    祭元祠聳肩,繫好腰帶,咧嘴一笑。「古老的祭家有傳奇、有故事,當然不能少掉『詛咒』──神話必有的要素之一,缺了,怎稱得上『神秘華族』呵。」他轉身,翩然往門口走。

    蘇林突然沒了笑容,道:「我有說可以起來嗎?」完全的醫師口氣。

    「再泡,我頭都暈了。」他今天沒心情報告遊歷。步伐持續往外移。

    「您有點發燒,」蘇林叫道,手指向浴池正前方垂地的厚重簾幕。「進理療室……」

    「我肚子餓,先上羅心那兒吃晚餐。」祭元祠打斷蘇林的嗓音,穿過兩道掛了絲幔的門拱。

    「羅心不在。」蘇林提醒地說。

    祭元祠沒搭理。

    「羅心被派去照顧您的『夫人』──」直到蘇林點明。

    祭元祠一凜,長腿停止走動。

    「羅悅帶回來的那位美人兒清醒了──」蘇林看著瓤揚的半透明絲簾,慢悠悠的語調像在歎息,不等他提問,逕自說道:「她狀況很好,沒發燒。您倒發了燒……」

    「蘇林,」從未有過的冷硬嗓音,自他喉嚨裡發出。「回島前,我安穩的很,什麼狀況也浚。」

    兩扇門在他出去時巨響一聲,震得浴池裡的水蕩漾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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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紋連連的搪瓷水盆底飄著一條絲繡白絹,銀絲線透過整片絹緞,細細巧巧繡出祭家的龍形圖騰。纖手探入水中,羅心擰乾方正的絹帕,走向黃銅大床,將床幔綰在彎曲的床架邊,凝視床上神情不安的女子。

    「擦擦臉吧,夫人?」羅心朝女子遞上整潔的絲絹。

    女子看了羅心一眼,略顯蒼白的絕色容貌,儘是防備。

    「您別怕。」羅心坐上床緣,欲安撫女子。

    「別靠近!」女子朝床頭瑟縮,竭力地喊出嬌弱的嗓音。

    羅心站了起來,體貼地退一步。「我沒惡意……」

    女子瞪向羅心。

    「我叫羅心。」她微笑,誠懇地報上姓名。

    女子凝眉,別開臉,低下頭,長髮鬆散在頰側,雙手撫著隆起的肚子。女子動作裡傳遞的訊息,讓羅心覺得胸口壓了什麼重物般窒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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