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岑揚
又是這招!可惡!「算你行!我說就是!」她認栽,瓜子臉染上兩圈淡淡的紅雲,嬌態頓生。
就不知道這是他氣紅的還是因為她接下來要作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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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說過我當交警的時候認識了阿皓,那小子跟你不一樣,很吵;但是我們很有話聊,他很愛說話,也很會說話,相當健談。」
「是嗎?」記憶中,他和楊皓面對面聊天的次數少之又少,不得不開口的時候多,但最多不會超過五句。
同父異母的間隙是他走不出的陰影,也是釀成五年來自責內疚的主要原因。
「嗯,他常常到我執勤的地區找我,反正我是被打入冷宮的交警閒著沒事幹,跟他聊天倒成了一種習慣,他常常提到家人,尤其是你。」
「我有什麼好提的。」他自嘲哼笑,表情也跟著憶起亡弟轉冷。
「我說過了,他以你為傲。他最常說的就是他沒有你那麼聰明,從小就是優等生一路到醫學院畢業,甚至公費出國留學,將來一定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名醫;而他大概就是玩玩車,做個黑手,如果能開家修車行就是他最大的成就了吧;但是如果讓他賺了錢,他一定要參加車隊,因為他想做賽車手。」
何夭夭一股勁地說,沒發現自己提起楊皓的往事愈多,楊洛的臉色愈難看。
也或許,她是故意的,因為下一秒,她扳過他四目相對。「我說這些是要你知道阿皓有多崇拜、多尊敬你,並不是想增加你心裡的內疚。我不知道你對他究竟是懷念多還是內疚多,但後者不必要,真的不必要,阿皓很善良──雖然有點皮,我知道他不會怪任何人,尤其是你,你是他最敬愛的哥哥。」
「我知道。」楊洛點頭,也許一時間無法不介懷,但比起以前,他是比較──原諒自己了。
「以上是關於阿皓的部分,接下來──」她話說到一半突然停頓,咽嚥口水,眼神四處飄。
「繼續。」這個女人扯遠話題的功力和發脾氣不相上下。
這男人難道不懂人會有害羞的時候嗎?可惡!俏紅飛上雙頰,何夭夭又是咬牙又是切齒,最後還是決定大刀闊斧──她,她豁出去了!
「他把你形容得像是個完美零缺點的男人。要知道女人,是意象的動物,很容易從言辭形容中去想像一個人的模樣。他說你身材修長精瘦、五官英俊出眾,雖然性情淡漠,但這是男人專有的沉穩內斂,當然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像大嘴磊那樣活跳蝦的男人──」
哈──啾!坐在刑事局裡的江明磊沒來由地打了個大噴嚏。
「總之,他只差沒拿你當神來拜,滿眼的崇拜就像青春期少女看見偶像那樣,一次兩次三次耳濡之下,要我不去想像你到底長什麼樣子也很難。人總是為難自己的,愈是在意就愈好奇,阿皓過世之後,我還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用來形容你的每一個詞句。
「後來,我遇到你,在他過世不久,我抓你市區超速,可惜你不記得;但是對我來說,該怎麼說呢,抽像的想像化成具體,雖然和我想的多少有出入,可是──」
「可是什麼?」他追問。
到底是個男人,擺脫不了親耳聽見一個女人剖白時的得意,追問下去的理由是為了增加自滿的程度,也是想更明白她對他的感情何時萌芽又怎麼深植到──不惜死纏爛打的地步。
坦白說,她的招術的確是最差勁的開門見山法外加死爛打。
「一見鍾情的感覺就是那麼沒有道理,突如其來,我也防不勝防。」愈說臉愈燙,可以拿來煎蛋了。
平常再怎麼大剌剌如她,到這個節骨眼也免不了臉紅心兒跳。「本來一見鍾情的感覺是可以不予理會、過幾天就忘的,偏偏你好死不死把行照跟駕照丟給我就跑,害我拿著你的照片看了三天。哼!到刑事局把證件還你的時候再見傾心,想後悔都來不及。」停頓一下,哀怨的眼神瞥向他。
如果不是他的囂張行徑讓她印象深刻到不行,怎麼會有今天的一切。
當然她喜愛冒險犯難的天性也是罪魁禍首之一,但人嘛,總是難免把問題推到別人身上好過責難自己
「好了,告白完畢,換你了。」
「我有說一定回答你嗎?」
聞言,何夭夭張口結舌。「你──你騙我!」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答應跟你做這筆交易。」
是她自投羅網,能怪誰?
「楊洛,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又動手?」楊洛及時抓住往自己臉上飛來的玉掌。「你的脾氣要改。」
「你耍我還想說教!」理他才有鬼!「放手!」
可惜對方不合作,還順道將她的另一隻手一塊反剪在纖腰背後。「如果我的答覆不是你想要的,你打算怎麼辦?」
「早在一開始我就有心理準備,你這個冰山討人厭的臭脾性絕對沒有那麼容易淪陷在我柔情似水的深情裡。」
臭脾性?柔情似水?「你確定是柔情似水的深情?」
他怎麼感覺到的是波瀾壯闊、風雨交加的石破天驚?不是想引他淪陷而是意圖讓他滅頂?
何夭夭的瓜子臉立刻像著了火似的,剛才的話自己其實也不怎麼相信。「反、反正──一次不成再一次,又不成就再再一次,總之,對於鎖定的目標,也就是你,我是絕對不會放棄,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結婚娶別的女人。」
他懷疑她會讓他有那個機會。
「若我真的決定娶別的女人──」
何夭夭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氣。
冷靜冷靜再冷靜,風度風度要有風度……
「我會祝福你。」一句話五個字說得她齜牙咧嘴,篾乎是從牙縫間迸出來的,可見有多不真心。
楊洛故意忽視她的虛偽,認真問:「你的絕不放棄只到這個地步?」
「要不然呢?你要我像連續劇或愛情小說裡的女主角,為了愛情不惜當第三者、做地下夫人,擁有你不能攤開在陽光下,見光就死?楊洛,我的自尊不允許我做這種不道德不入流又愚不可及的事。」
「在愛情面前還能想到維護自尊?」
「我的自尊並不是明明愛對方卻抱著先說的人先輸的心態的那種悶騷。苦抱著這種空虛的尊嚴以為這就叫理性、就叫維護自尊,在我看來只是膽小怕事而已,我敢愛敢說敢追求,對這樣的自己我引以為傲,但這不代表我會盲目到為了愛情無條件捨棄一切,委曲求全只求對方施捨一點點微薄的回應。」
強摘的瓜不甜,強求的愛情沒有真心,她很清楚這道理。
「愛上一個人希望他也愛自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是要靠搖尾乞憐才能得到的愛情我不要,那種愛同情施捨大於真心相對,不是真心的愛就不是愛了──這就是我的自尊。我不認為先說愛的人就是輸家,感情的結局僅關有無沒有輸贏,有就是有,無就是無,愛就愛,不愛就不愛,爭論誰輸誰贏沒有任何意義。」
楊洛驚訝地看著她,這話時的她否眸灼亮如火,充滿生命力,讓人目不轉睛。
以往她已經夠充滿生命力,此時此刻的她更多一分女人對愛執著的勇敢堅毅,連寡情的他都不禁由衷生敬。
「對於愛情我有潔癖。」她繼續坦誠,紅潮漸退,雙眼仍然亮得懾人。
話都說到那麼白了,再扭扭捏捏只有惺惺作態之嫌,她索性嘩啦啦一古腦兒全倒給他。「絕對的專一和忠誠,不單單是我對你的要求,也是我給你的承諾。」
對他的要求?從神采堅毅的目光清醒,楊洛勾起唇角微笑。
淺淺的笑意發自真心,對她的激賞他小心翼翼藏在眸底。
她是很容易得寸進尺、趁虛而入的女人哪,一點一滴謹慎收放才不至於讓兩個人走得太快,前一秒宣戰,下一秒就簽約割地賠款。
「我答應你了嗎?」
「……沒有。」承認的語調很是垂頭喪氣。
事業順遂,為什麼感情路這麼多阻礙……她寧可交換不做什麼伸張正義的女檢察官,只要她愛的人也愛她。
「你不擔心自己看錯人?也許我是欺壓女性使用暴力的惡質男人──」
「哈!如果你是的話,」纖纖玉手從他掌中掙脫,似輕柔的力道恰到好處揪住他領帶卻不容他扯離。「我曾親手抓你進法院用家暴法對付你,來個大義滅親,搏得滿堂彩之後再告訴自己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下一個男人會更好──這句話聽起來很刺耳。
扎紮在心裡,怪難受。
「你敢!」介意的口氣終於衝出口。
她慧黠一笑,挑釁地稍微收緊他的領帶,「這表示我追到手了?」
「楊皓死後,我沒想過會再面臨感情的問題。」她的坦誠影響了楊洛,但是有些話必須事先明白,免得最後一拍兩散時又有怨言。
醜話說在前頭是為了避免以後難堪收場。「我的性情冷淡,經過這五年只有變本加厲,你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