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岑揚
但,她還是不能安心。
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平心而論,楊洛不是沒有女人緣的那型,只是冷淡的外表會嚇人,如果有不怕他那張冷臉的女人出現,一定不難發現他表相下的悶騷。不行,還是有危機。
女人的危機意識向來靈敏。她咬著指甲,要怎麼做才能避免這種情況接二連三地發生?
嗯……費思量。
這廂一勘驗一邊為新來人員解要領的楊洛注意到她的安靜。
這是九份之後兩個人首度打照面,他料中潑婦罵街的畫面沒有出現已是一絕,她過分的安靜沉思更是其二。
不是生病就是有問題。工作當頭,何夭夭的不尋常讓他分心。
「楊SIR?楊SIR?」新加入的特約法醫陳文勝連喚數聲,不見對方回應。「楊SIR!」
楊洛回神,不自在地飄了飄眼睛。「剛說到哪?」
「肝臟。」
「好,繼續下去,這個部位──」楊洛突然噤了聲。
「楊SIR?」不會吧?又來了。陳文勝心裡暗呼。
「作切片。」楊洛頭也不抬交代,手術刀隨聲落。「給我載玻片,要做十二組比對化驗。」
「呃?噢。」陳文勝不明就裡,乖乖配合。
「報告書暫時不能給你,還需要做毒物化驗,所以──」對方沒有回應,楊洛頓了聲音。
她在做什麼?他看她,發現她凝視遠方的兩眼沒有焦距,顯然不是失神就是在發呆。
嗯……她要怎麼做才能以絕後患呢?這廂何夭夭陷入長考,膠著迷離的案情一定會有釐清的一天,因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事在人為。
但是感情就沒那麼簡單,沒有脈絡、沒有道理可尋,只要沒有感覺就沒有發展出感情的機會。
孫子兵法能否適用在愛情上?她自問,真是後悔以前錯過和姐妹淘沉迷文藝小說的天真爛漫。人家在看愛得天花亂墜的言情小說,為裡頭男女主角或笑或淚的時候她好死不死迷上艾勒裡?昆恩、阿嘉莎?克莉絲蒂的推理小說,錯過培養風花雪月的大好機會。
楊洛對她到底有沒有感覺?如果真像喇叭磊說的,楊洛因為她破了許多例,那麼她之於他應該是特別的吧?
但是特別有很多種──特別在意是好結果,特別厭惡是最糟糕的下場,好與壞之間,全賴楊洛的態度而定。
唉,她不懂他,雖然知道再怎麼相愛的兩個人終究還是兩個個體,所謂的合而為一不過是小說上的形容詞,供安慰現實生活明知不可能的讀者群,但至少、至少,相愛的兩個人總有些默契吧,可以猜出七、八成情人心裡的思緒吧。
她──恐怕連一成都沒有。
楊洛就家清晨的北宜公路──煙霧瀰漫,不見五指。
「小何?」
昭告天下如何?在他身上貼張「何夭夭所有,生人勿近」的超大便利貼?還是掛上「此物已售,請勿競標」的警示牌?
「何夭夭?」
「不是說不要叫我的──咦?你不做你的事站在我面前幹嘛?」
「我叫了你好幾聲。」
「是嗎?」她一點汗顏的反應都沒有,維持一貫作風─厚臉皮。「我在想事情。」
「想到如入化境?」
還是先聲奪人好?她考慮……
「何──」
決定了!就這麼辦。
「楊洛!」她打岔,壓下他的抗議。
他微怔,配合她突如其來的嚴肅錯愕著。
「我追你好不好?」
第三者手上一盒載玻片應聲掉在地上碎成千片,增加震撼的背景音樂──
匡、匡,鏘──
※※※
被倒追的經驗楊洛不是沒有。過去在醫院擔任外科醫生,不管是女病人的傾心,還是年輕護士的鍾情,他多少都有過經驗,畢竟外科醫生的職業象徵將來不可限量的遠景和不必為家計奔波的富裕。
再加上當時的年輕和不算差的長相,更是想找長期飯票或可靠肩膀的女人眼中的極品。
私底下的羞赧告白、辦公桌上的情書毛衣,甚至是最過分的自動獻身──傳統的方式雖說乏善可陳、千篇一律,但也是女人所能鼓起的最大勇氣,他看多了,也習慣用一貫的淡漠拒絕。
然而,以上所敘之經驗談,都沒有何夭夭對他的告白來得驚天動地。
論天時不對:正在必須絕對嚴肅的辦公時間;論地利太差:在森然剛冷、人人望之怯步的解剖室;論人和尷尬:不久前才剛針鋒相向,何況還有第三、第四者在場。
就她何夭夭敢在這種天時地利人和都不佳的情況下爆出一句以威嚇開頭,問號結尾的告白。
她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從錯愕中清醒的楊洛先是把姓何的不定時炸彈丟進辦公室,其次完成未竟的工作,接著請走見習的新同事,最後則是回到辦公室面對那顆隨時都能爆發又馬上回復成未爆狀態等待下一次空降引爆的原子彈。
何夭夭推翻他了以往對女人的認知。
如果不是感情空白的這五年女人已經進化到他無法想像的地步,就是何夭夭的行為舉止異於常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先聲奪人。」可能也順便召昭天下了吧,她想。如果那個新來的見習法醫是個大喇叭的話。
反正──做都做了,既然決定要做,她就不曾去想後果如何。
八卦隨人說,謠言任人傳,她還是她,不會變。
先聲奪人?「你以為這樣我就會──」他找不到適當的字眼,只有用懊惱轉身背對她的動作代替。
一股不知道拿她怎麼辦的無力感和因為她的告白隱約得意的欣喜矛盾地在同一瞬間出現,與感情絕緣多時的楊洛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想過很多方法了──」她不是沒有深思熟慮過。「寫情書,你還沒看之前大概就先撕掉丟進垃圾筒了吧。親手織毛衣表達心意,等下輩子吧,我的家政成績是老師看我可憐才讓我六十分低空飛過,而且就算我真織得出來你也絕對不會收。」她太瞭解他了,早看透他的冷淡功力已臻化境。「再說這些行徑完全不符合我的作風,真要是做了,你會有什麼反應?不是看到鬼就是以為我中邪,如果想等你開竅回頭發現我對你的感情──得了吧,恐怕我等成白骨娘娘也不見你有什麼動靜,考慮了很久,只有這個方法最適合我和你的狀況。」
這麼有自知之明是該稱許還是該歎息?
「你就不擔心結果不是你想要的?」
「做了不一定失敗,不去做一定失敗。」他會這麼說恐怕情況不樂觀……何夭夭搬出失敗時的心理A建設:失敗為成功之母,一次不成就來兩次,兩次不成就再來一次……「我知道自己要什麼,一旦確定就不容許自己後悔,人生是不斷向前走的,回頭只會浪費時間。我別的本事沒有,死心眼跟鑽牛角尖的功夫出神入化,我既然認定你就非追到你不可。」
「法醫的待遇並不高。」
「我要是想找張長期飯票就不會找你。」拜託!檢察官雖然工作很忙,薪水也還算可以,她不用靠他養。「楊洛,我要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不是你的錢,那種東西少是有點麻煩,但多了也是累贅。再說公務員的薪水雖然勉強過得去,但是福利卻好得沒話說,將來兩個人的退休金加上老人年金,只要再作點小投資,支付生活所需的費用也是很簡單的事,我有朋友在作理財師。」
兩個人──他們已經進展到合併算退休金的地步了?他好像還沒有回覆她的告白吧?
「還沒確定是否買到車票,你就已經在研擬到達目的地之後的行程?」
「我一向速戰速決,絕不拖泥帶水。」
「不必徵詢我的意見?」
「我剛才不是問了嗎?」他有健忘症啊?
她讓他想起那場石破天驚的告白。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裝傻,心下卻暗喜。
會問為什麼就代表他有那麼一丁點的在乎,冰山已然敲出裂縫,離崩潰碎裂的日子就不會遠。
心理A建設暫且收回放晾一旁,還不用太早安慰自己再接再厲,有志者事竟成。
「你很清楚我要問的是什麼。」
把問題丟回給她。「真狡猾。」
「是你起的頭,充其量,我只是無辜的──受害者。」姑且這麼稱之並無不當之處。
受害者?何夭夭一雙杏眼含火怒瞪。
他是哪裡無辜、又怎麼受害了?從頭到尾受苦受難都是她!
「回答我。」
「以物易物,用你的答案換我的。」
「這場交易裡佔上風的人是我,你不說我也無所謂。」
「你!你你你──」
「不送。」他攤手,看起來毫不在乎。
實則──也在等待,等待一個讓自己下決定的答案。
若不是參透她的脾氣,他不會放手一搏。
又、又給她耍冷!死──不對,臭楊洛!
「不說就回地檢署,法醫室不歡迎閒雜人等妨礙公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