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陳美琳
「我說無涯,你究竟是——」他說著忽然想起什麼,挑起了眉對他的「前任」禁衛統領說:「無涯,你方才對朕說的話可都是真的?」
「句句屬實。」說話又被質疑,即使對方是當今聖上也令應無涯挑起了眉。
「真的嗎?朕的舊情人真的已經——已經面目全非這麼淒慘?」
「皇上為何這麼問?」
「呃……朕心想你為何處心積慮不讓她們母女進宮,還自願要照料她們日後生活……」
「所以呢?」
「這……」皇上起身往後退了幾步。「朕說出來的話,該不會挨你揍吧?」
「無涯豈敢?」
不知怎麼地這話聽起來就像恐嚇,皇上聽了不由又後退了兩步。
「那麼朕就要說了,不過說之前還是先提醒你,毆打君王可是唯一死罪,你知道吧?」
「是。」
皇上點點頭:
「那——朕問你,你是不是見了朕的舊情人貌若天仙,對她一見鍾情,所以就想盡辦法勸朕放棄她,好讓你跟她能比翼雙飛——」
「皇上!」應無涯聽不下去了,閉上眼睛開口道:「您想太多了。」
「是嗎?真的是朕多慮了?」
「皇上若是眼不見不信,無涯也可安排——」
「不了,不了。」皇上忙揮手拒絕。「朕怕一見面反倒破壞了那埋藏在心裡多年的美好回憶。」
「哦?」
皇上長歎了聲:
「想當初朕文質彬彬、風度翩翩,如今就快成了糟老頭了,還是不見的好,不見的好。」
「皇上說了就是。」
「是朕不好,不該懷疑你,誰都知道你一言九鼎,又怎麼說謊欺騙朕呢?」
應無涯聽了眉一皺,半晌後才又開口:
「無涯還有件事——」
「罷了,罷了,朕都說相信你了不是嗎?」
「無涯雖對皇上的舊情人無意,但想娶皇上的女兒為妻。」
皇上聽了一愣,繼而喜出望外地頻頻點頭:
「好,好,娶了公主你就是駙馬,這下子可得再回朕身邊來了。」
「皇上!您——」
「你喜歡的是哪個公主儘管說,朕馬上頒下聖旨讓你們速速成婚。哈哈!依朕看來,二公主跟你挺相配的,她雖然有點任性,但長得標緻又飽讀詩書——」
「無涯想娶的是流落在外的那個。」
「……跟你可說是郎才女貌、天賜良——咦?你剛剛說什麼?什麼流落在外的那一個?」皇上總算回過神來,把應無涯的話給聽了進耳。
「無涯想娶的是皇上剛剛找到的那個女兒。」
「咦?你說的是——」皇上身軀搖了搖,坐回椅子上。「那個朕尚無緣得見的女兒嗎?你要娶的是她?如此一來,要你回朕身邊的心願豈不是又落空了?」
「多謝皇上美意,無涯並無回宮的打算。」
「這樣啊!」皇上長長歎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啊!」
「還望皇上成全。」
「成全啊?」皇上還在歎息,好一會兒才又打起精神。「我說無涯,宮裡幾位公主你都看不上眼,獨獨鍾情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丫頭,是不是朕這個女兒長得像當年她母親,有著傾國傾城、沉魚落雁之姿?」
傾國傾城、沉魚落雁之姿?如茵嗎?
應無涯愣在那兒,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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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閣裡,如茵蹲在池塘邊看著悠遊水中的魚兒,一手搔著小調皮的肚皮,貓兒喵喵叫個不停,她則不時長吁短歎的。
「我是怎麼了?總是打不起精神來,該不會生了什麼怪病吧?」
她這話是對著貓咪跟魚兒說的,所以也沒指望它們回答,而當真的有回聲傳來,如茵反倒嚇得差點跌進池裡。
「你在這兒做什麼?丫頭。」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這麼說,如茵在抓住野草穩住自己時終於聽出了說話的是婆婆。
「婆婆!您怎麼出來了?外頭太陽大,曬昏了您可怎麼辦?」如茵忙站起來扶著婆婆往涼亭走。
說起來婆婆算是百花閣的元老了,杏花之前的鴇母就是由她照料的,後來百花閣易了主,婆婆就留下來繼續照料杏花,到現在已經是垂垂老矣的八十歲高齡,身子骨卻還挺硬朗的。
「你這丫頭傻呼呼地蹲在大太陽底下,難道就不怕曬昏了嗎?」婆婆拄著枴杖走上涼亭,坐下後指指旁邊的椅子。「你也坐下,婆婆有事問你。」
「什麼事?婆婆。」如茵聽話坐下,不解地看著一臉皺紋的老人。
「還問我什麼事?我才想問你這丫頭最近是怎麼了,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像個遊魂似的。」
「遊魂?」如茵一聽,打了個冷顫。「聽起來好可怕。」
「你不知道自己現在就是這副德性嗎?空有一副軀殼,心都不曉得哪兒去了。」
「心?」如茵撫著胸喃喃道:「還在啊!在跳著哪!」
「那是騙人的,你的心跟著那年輕人走了對吧?」
「哪個年輕人?」如茵皺著眉問,她完全聽不懂婆婆在說些什麼。
「就是長得挺俊、很少說話、也很少笑的那個啊!你老是爺啊爺地喊他。」
「婆婆說的是應爺嗎?」如茵說,霎時覺得胸口一陣疼。「他走了,已經不在百花閣了。」
「我知道,我不是說了嗎?他把你的心也帶走了。」婆婆拍拍如茵的手:「你很喜歡他是不是?丫頭。」
「喜歡啊!」如茵點頭。「雖然我娘和姐姐們都有點怕他,而他有時候確實也會欺負我,但我還是喜歡他,他離開以後,我想……我想我有點想念他耶,婆婆。」
「我看不是『有點』,你是『非常』想念他吧?瞧你,眼淚都掉下來了。」婆婆呵呵笑道,如茵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
「為什麼?婆婆,為什麼我會掉眼淚呢?」如茵擦著淚水問。
「剛剛你自個兒不是說了嗎?你喜歡他、想他,所以覺得寂寞。」
「咦?」如茵還是不懂。婆婆不禁搖頭了。
「唉!你這丫頭怎麼一點慧根也沒有?我實在很難相信你是打杏花肚子裡蹦出來的。」
「我知道我笨,那婆婆您教我嘛!」
「這種事對婆婆來說已經是四、五十年以前的玩意兒了,我能教你什麼?你何不去問問你娘呢?」
「我娘啊?她懂嗎?」
「她當然——」婆婆忽然想起杏花對男人雖然挺有辦法,但要說情啊愛的好像也沒有什麼經驗,於是揮了揮手道:「哎呀,最好的法子就是去問他,你朝思暮想的那位爺。」
「可他已經走了……」
「也許他會再回來啊!你總不能成天這麼傻呼呼地過嘛,現在咱們這兒總算有幾個客人了,他們多半是衝著你那一手廚藝而來,你再不回膳房,遲早大夥兒又要沒飯吃了。」
「是娘要我暫時別進膳房的啊。」
那是因為她不想再吃到自個兒的襪子。
這話婆婆沒說出口,只是站起來拍拍如茵的背,然後拄著枴杖朝自己房間走去。
真的,這麼大的太陽真的會把她這老太婆給曬昏,問題是如果再繼續吃那幾個女人煮的東西,過不了幾天她就要被毒死了,這麼兩相比較,被曬昏過去可要幸福多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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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杏花獨自坐在大廳裡喝著茶,心想著究竟該把百花閣定位在什麼樣的位置。
最近百花閣的客源穩定,每天總有十幾二十位大爺上門,這原本是好事,也用不著她在這兒操心,但只要一想起這些爺們的年齡和來此的目的,實在是要她不擔心也難。
不知道為什麼,百花閣愈來愈像老人聚集所了,來的都是些五、六十歲的男人,甚至七十歲以上的也有幾個。
這些老太爺多半不是為了女人來的,應該說他們並不是為那檔子事而來,他們喝酒、吃菜、找女人在一旁陪著,如此而已。
唉!幾位姐妹成天陪著一些老頭子閒聊,聽他們誇耀年輕時的豐功偉業,然後適時地讚美奉承幾句,這樣就能哄得那些人樂哈哈的。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打從如茵扮演桃花,替每個姐妹分配客人,不知不覺,她們已經好一陣子不賣身了。
這樣並非不好,事實上她和姐妹們都很滿足於這種自給自足又能保有基本尊嚴的生活,但這種日子能持續多久呢?那些老太爺還能活個幾年都不知道呢!
杏花不禁又歎了口氣,正想替自己再倒杯茶,轉頭卻見大門口站了個黑色人影,嚇得她驚呼一聲,杯子也掉在地上應聲而破。
「是我。」應無涯說著走進大廳,對杏花那副驚弓之鳥的模樣頗不以為然。
「你——你回來了?」打從知道這人不是單純的客人,杏花對應無涯就少以「您」來尊稱了。「回來了就進來,幹嘛站在那兒嚇人?」
「應某怕打擾了姑娘沉思。」應無涯回答,拉了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杏花重新找來兩個杯子,替他和自己各倒了杯茶:
「距離你離開不過七天,你回來的倒挺快的嘛!」她說,先喝了口茶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