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文 / 此去不經年
他當日的話歷歷在耳，我那日卻聞所未聞，一味將之置之不理，視為耳旁風，如今想來，錯早已鑄下，無論我今時今日如何痛悔，時光再也倒不回去了。
我與他之間，能有的只有錯過，剩下的也只有遺憾與悔悟。
山洞裡，我望著他站在泉水上孤傲的身姿，看著那雙被我弄污的靴子，忽然愧上心頭，我記得去年正月初九，陪他下山救治病人時，有一人曾送與他一匹雪錦，靈機一動，我立刻翻箱倒櫃，一刻鐘後，我終於在檀木箱子中找到那雪錦，又從樟木櫃子中找出剪刀，學著做起鞋子來。
一個月來，他不曾下得那泉水，我也沒有從鞋子上抬起過頭來，山洞中除了花香四溢，泉水叮咚聲，一片沉寂。
終於，在我縫了又拆拆了又逢無數次後，我做成了一雙鞋子，雪白的一雙鞋子，雖然做工不怎麼精緻，好歹也能穿，我伸手試了試，縫好的線也不刺手。歡喜地將鞋子準備遞給他的時候，忽然瞧著那鞋子上面少了些什麼。
我想了很久，才想到太過於單調，凝神思考了一天一夜後，我用青絲線在鞋子上面繡了一顆青竹，這樣看著便順眼多了，也不顯得單調不是？
我歡喜將鞋子舉到他眼前時，他瞥了一眼我，目光停留在鞋子上，「你繡的？」我歡喜答道，「嗯，是我。」
我以為他至少不喜歡也會誇我一句，最起碼不會再與我生氣了，哪曾想，他的心思我一點兒也沒摸透，不誇我便算了，還與我生上了氣，他說，「一個月來，你不思進取便也罷了，如今倒越發懶散，竟學凡人做起了鞋子，當真令我失望。」
我舉著那雙鞋子，委屈地咬著下唇，「我不過就想給你做雙新鞋，讓你不再生氣，你吼我幹什麼？」
他皺眉看著我，「我如何吼你了，我不過是說了一下，如此便算作是吼嗎？」我抬眼看著他，「你雖不是吼，但是卻生氣，生氣比吼更嚴重。」
他氣的不再看我，許是氣息不穩，鞋子驀地浸入泉水中，身子也落了下去，渾身都濕透了，我急忙將鞋子放在一旁，伸手去扶他，被他拂開，「不用你！」
他的力氣不大，臉色卻緊繃讓我渾身不舒服，心更是不舒服，「不用便不用，我瞧著這鞋子你也不喜歡，也不會用了，我巴巴地給你做了一個月的鞋子，不過是希望你開心，你不開心就算了，還與我置氣，既然如此，我還留著這討人厭的鞋子幹什麼，不如扔了，扔的越遠越好，省得你見了鬧心，我也鬧心！」
我抓過那雙鞋子捂著嘴跑了出去，他濕漉漉地站在泉水中望著我。
我本希望他能追出來，不追出來也至少喚我一聲，輕聲安慰我一下，我也便不跑了，也不再與他置氣了，他卻沒有這樣做，我放不下面子，硬是在山巔上坐了一夜。第二日他尋來時，我抬眼瞧了他一眼，立即垂下了頭，扭過了身子。
「還在生氣？」他坐到我身旁，「昨日是我不對，我不該與你置氣，吹了一夜冷風不涼嗎？」
他溫熱的手掌放在我後背，源源不斷的熱氣傳遞而來，我與他賭了一會兒氣後，實在受不了沉寂的氛圍，扭過頭說，「鞋子已經被我扔了。」
他說，「無妨。」我瞪著他，「我說我扔了！」
「無妨！」
「我說鞋子被我扔了！被我扔了！我辛辛苦苦熬夜做了一個月的鞋子，被我扔了！」
他愣了一會兒，唇角微勾，揉著我的發說，「我聽見了。」我依舊瞪著他，「聽見了也就是這樣的反應嗎？！」
「那你希望我如何反應？難不成跳下崖去拾起來？」
我詫異地看著他，「你怎知我將鞋子扔到崖下了？」見著他微皺的衣衫，瞬間明瞭，歡喜道，「你昨夜陪我在此坐了一夜嗎？」
「嗯。」看著他點頭，我心花怒放，不過他轉瞬卻沉著臉說，「以後不許再吹一夜夜風了！」
我笑著點頭，「不了！」
山崖之下，當我找到那雙被我丟棄的鞋子時，忽地發現一株很像朱顏花的植物，好奇地伸手摘了下來，也好奇地放入了嘴中品嚐，卻沒想到他無聲無息出現在我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他的眼中寫滿了失望，我困惑不解，他為何會用此種神情，然後讓我驚愕的是，他抓過我的肩膀，將我扔在青冥劍上，掐了個訣，飛向山巔之上。
神山之巔，他孤身站著，輕聲問我，「寧夕，若我告訴你撕掉那幾頁的內容，你可會執意去尋？」
我不知他為何會突然提及此事，只是順從心意的點了頭，「會。」
「那若是我不告訴你，你當如何？」
「我還是會尋，只是多費些時間，多花些精力。」我望著他孤寂落寞的背影，輕聲道，「也會少了許多能陪伴著你的時光。」
我不知我那輕聲的一句他是否聽見，山風咆哮過境，他的背影似乎顫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來，安靜凝望著我，「寧夕，外表當真如此重要嗎？」
「重要！」
他如此俊美，我卻如此醜陋，自卑地陪伴了他許多年，無時無刻不在意著自己的容顏，不知何時喜歡上他，真真應了那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初初從書本中讀到這句話時，我嗤笑了一聲，覺得太過文縐縐，也太過傷感，現下念來，卻別有一番風味，其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方能體會的到了。
「既如此，多說無益，我會告訴你哪裡會有，只是自此以後，你不能再上神山了，我也不會再見你。」他極輕地歎了一聲，輕輕的聲響落在我耳中，仿似晴天霹靂，震耳欲聾般傷我耳的同時，傷了我那顆卑微的心。
我腳步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說，「不是真的，你嚇我對嗎？」
「寧夕，你與我想處了多年，我可曾嚇過你。」他看著我說，「人一旦起了執念便難放下，當年是我錯了。」
錯了？他錯了？他是後悔當年將我從雪地中帶回，帶上這神山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找到朱顏花讓自己改頭換面，讓自己長大，讓自己變的正常，我不過是不想讓這樣醜陋的自己陪伴著你，我錯了嗎？你錯了嗎？！」我大聲喊叫，卻被風吹散，四面八方地散開，落在不知名的遠方。
「你入執念已深，我與你緣分已盡，今日你便下山吧。」
「我不！」
他早已背轉過身子不願看我，我固執地站在原地，絕望地不知所措，他不要我了，我不過是想讓自己變的美麗，讓自己順利成長，讓自己陪伴著他時，感覺是配得上他的，可他為何要如此對我？
夜風刮過時，嘴唇被我大力的咬破，鮮血氣息淡淡暈散開，落了一兩滴在手中的鞋子上，我哀傷地望著他，喃喃地說，「當日若我沒有遇見你，那該有多好。」
「我寧可當年死在了雪地裡，也好過今日被你這般無情拋棄。」扔下鞋子，我轉身離開，我不會遺忘，卻會固執地尋找朱顏花，我的執念從來不只是外表，還有他！
只是他不知，一直不知罷了！
我不知方纔還好好的我們，為何轉眼便僵硬生疏至如此地步，當真是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