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奶奶與世長辭 文 / 付潤西

    奶奶十六歲時嫁給爺爺.聽村裡的鄉親鄰里們說：『奶奶嫁給爺爺的時候非常的漂亮；而且很講究衛生。她為人和善，待人厚道』。在鄉親們的心目中，奶奶是個難得的好女人！

    我記憶中的奶奶，中等個子，圓盤子臉，頭髮紮成兩根長辮子，拖在臉蛋的兩邊，皮膚白白嫩嫩的。而且她能做一手好飯菜，我最喜歡吃奶奶做的飯菜了。在她去世很多年以後，爸爸還時常提起奶奶小時候給他們做的飯菜有多香。這個時候爸爸總回陷入一種回憶當中，久久才會回過神來。

    奶奶嫁給爺爺之前，爺爺已經離婚了一個老婆（我的大奶奶）。大奶奶為爺爺生下了個女兒（我的大姑姑）後與爺爺離婚，奶奶嫁給了爺爺，大姑姑只能給由奶奶一手帶大了。從此便開始了她艱難的生活。

    生活中，那些繁重的體力勞動和貧困的生活以及頻繁的生養使奶奶很快就衰老了。奶奶一生中生過八個孩子。在奶奶們的時代，女人既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又是物質生產的勞力，也是公婆的僕役，更是丈夫的附庸，而這一切也是奶奶自願地努力去做的。也許是生孩子過多，使奶奶患上了風濕心臟病，也許又是先天性的風濕心臟病吧。可最後都是心臟病奪取了奶奶的生命。

    自從我記得事起，奶奶的風濕心臟病幾乎每年都會發著。每當舊病復發之時，總是爸爸帶頭送她去醫院，而叔叔們很少管她。

    我永遠也忘不了，爸爸多次用兩棵木條製成的背架子背著奶奶去醫院看病的情景；爸爸在背架子上面用帶子綁個椅子，再把帶病的奶奶抱坐在綁好的椅子，叔叔們用一張小被子把奶奶蓋得嚴嚴實實的，爸爸背上在背架子上坐著無精打采，被病魔折磨得面黃肌瘦的奶奶，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各個醫院裡奔走。叔叔們在後面跟著，許多年來，爸爸背奶奶走騙了家鄉所有的醫院，但始終沒治好她的心臟病。

    1996年農曆六月間，奶奶又一次發病倒在床上。好多天過去了，他的兒子們都沒有一個出來說要送奶奶去醫院。

    爸爸因為幾個月前與爺爺吵架的事，還在和爺爺奶奶打冷戰，互相不理不睬。奶奶發病的事，爺爺也賭氣不告訴爸爸媽媽。直到有一天早晨，我還躺在床上，爸爸媽媽剛起床。爺爺就急匆匆地跑來對媽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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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秀圓（媽媽的奶名），你家奶快不行了，昨晚上就啞聲（啞聲：說話困難的意思）了，你們要不要去看一眼？」

    「啊……？」媽媽愣了一下，急忙跑去奶奶病床邊。而爸爸還沉默著在屋裡揀土豆，好像還在生奶奶的悶氣。媽媽用一條小板凳坐在奶奶的病床邊，不停地和奶奶說話。媽媽說：

    「奶奶！你是不是感覺那裡不舒服啊？你挺住，爺爺去請醫生了啊」

    「還說你爺爺，昨晚上他不知道從那裡拿了顆豆子般打的鴉片煙給我吃了後，我就……就四枝無力了。感覺小肚子裡面像……刀鉸一樣的痛啊……我怕不……不行了……」奶奶微微地睜了睜眼，吃力地說。

    「奶！你別灰心，你的病會好的」媽媽說。

    「這回好不了……啦！與其活著……受折磨，不如……死了算了」奶奶結結巴巴，吃力地說。

    「奶！不要亂說啊！你不能死的，你還要長著眼睛（長著眼睛：長命百歲的意思）幫我們家帶孫孫呢。還有他們小的兩個家的孫孫你都沒見到，別說死不死的」媽媽說。

    「哎！早晚都要死一次的嘛。我只是看不到你們幾兄弟和氣就這樣走了，我……不甘心……我……」奶奶聲音沙啞得似乎聽得不清楚了。（爸爸的兄弟姐妹們，一個個為了從爺爺奶奶身上索取得更多，兄弟之間互相你爭我奪。許多年以來，一個個如仇人一般的對待對方。作為父母的奶奶，怎麼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們鬧成這樣啊！所以她覺得自己死不瞑目。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做子女的都只知道從父母身上索取，永遠不懂得感恩呢？）

    爺爺領著醫生急匆匆地趕來了，醫生進了屋裡，急忙打開他的醫藥箱準備給奶奶打點滴。媽媽問爺爺；

    「四爺（四叔叔）和ど叔去那裡了，他們不知道我奶奶病成這樣嗎？」

    「我還沒有跟他們倆說你奶啞聲哩。所以天一亮他們就挖洋芋去了啊」爺爺說。

    這時爸爸和二叔二嬸三嬸相繼鑽進了奶奶的病房來了，他們一個個站在煤火爐旁邊，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都把希望寄托在醫生的身上。

    當醫生裝好藥水開始準備給奶奶打點滴時，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的血管了。醫生失望地轉過頭來對屋裡的人說：

    「你媽可能不行了，現在連血管都找不到，怕是……哎！你們摸，她的手都涼了，你們準備後事吧」

    屋裡的人頓時大失所望，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媽媽伸手去撫摸了一下奶奶的手，果真沒有半點溫度了。見狀，爺爺急忙吩咐媽媽和二嬸子說：

    「小秀圓（媽媽的奶名）你快去把進處的ど爸和大爹敢來（小姑和大姑），小仙（二嬸的奶名）去趕遠處的二爹（二姑）。」

    媽媽和二嬸接到爺爺的命令，急匆匆往各個姑姑家趕去了。

    此時的奶奶，似乎等不到姑姑們的到來，她靜靜地躺在床上，感覺自己輕捷如燕，好像風中的落葉飄飄悠悠。

    她那模糊的思維空間裡，有些熟悉的面容不停地在腦海裡閃過；爺爺，爸爸，媽媽，姑姑，叔叔，嬸子們，特別是小的兩個沒有結婚的叔叔，多少僅有的牽掛與不捨，那些善良的和暴躁的獸性的面容都已經出現而又消逝了。奶奶53年的歷史，正由她自己書寫著最後的一筆。過去的一切，就如熟透了的果子墜落在地。而未來的一切，奶奶只能看到一些稍縱既逝的光圈。只有短暫的現在，奶奶還在拚命的抓住不放。

    她隱隱約約聽到爸爸和二叔膽怯地叫喚她，她很想答應，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她的眼睛不停地向上翻百眼。見次狀況，爺爺趕緊吩咐爸爸把奶奶抱進四叔叔家的堂屋裡。二叔叔找來一張長板凳，放在堂屋的正中間，爸爸輕輕地把奶奶放坐在板凳上。二叔兩手扶著奶奶，爸爸彎著腰把奶奶乾枯的瘦手握在懷裡，把嘴巴湊到奶奶的耳朵邊，大聲地喊：

    「媽……！媽……！媽啊……！」

    這三聲悲痛的不捨的叫喚；使奶奶模糊不清的意識裡，又濺出了幾束眷戀人生的火花。她極力地想抬起手臂摸摸爸爸和二叔叔的臉，可手臂怎麼也不聽她的使喚。她感覺疲倦極了，那個滑溜的人生世界，就要從她手裡滑脫。

    『這就是死嗎？我將要死了嗎？天啊！天！我還不想死啊！我還想看到我兩個小兒子們結婚生子，我還想看到我的孩子們和睦相處，看到他們……！』奶奶的真誠祈求沒能感動上天，她那只乾枯的瘦手，終於從爸爸的懷中滑脫，沉沉地掉在她的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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