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花的解剖學

正文 No.96 七味唐辛子(10) 文 / 唐深深

    「從那座廟裡出來,我感覺自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顏舜卿講述著關於阿椿的這段往事,眼神裡竟滲出不可想像的溫柔,「從那一天起,我非常用力地生活,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我回到了家裡,取得了屬於自己的那一點點遺產。我做過幫工,跑過船,出過苦力,最終,我有了自己的商舖。所有新奇的事,有挑戰的事,我都嘗試去做,生命,真的是有意思的。」

    「我遊遍天下,我看遍人世的冷暖,唯獨一件事情,始終沒有辦法想像,那就是娶妻生子,安定下來。也許你們會覺得可笑,因為那三十天的時光,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直到現在,就是忘不了。」

    我聽見輕輕的抽泣聲,回頭一看,發現韓媚蘭又在哭了。她使勁忍耐著不出聲,可是眼睛已經腫得跟桃一樣了。

    顏舜卿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他已經沉浸在另外一個世界裡了,只接著說道:「我也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道那是否只是一個夢而已。因為,當她拿著山茶花的時候,說那山茶花是她的名字,可她的名字不是阿椿麼,椿,完全是另外一種東西呵。這麼多年了,我走遍了大江南北,走到哪裡都會打聽她的事。沒有人知道她,就打聽七味唐辛子,結果,居然連唐辛子是什麼都沒有人知道,也再沒有吃到過任何一種東西,有她做的那碗麵的味道,直到今天。而姑娘你選用的泥陶盤,正是我從山神廟帶回來,珍藏至今的那一隻。」

    顏舜卿定定地望著我:「你做的這一碗麵,與她做的一模一樣。」

    我聽著他的講述,心裡也一直在感歎。我琢磨著傻瓜真是哪裡都有,我在世上真的一點都不孤單。可是想想他的經歷,我就忍不住有點沮喪。同樣身為偏執狂,他找了十五年都沒找到自己的心上人,簡直點背到家了。我不會也這麼倒霉吧!

    不是我心腸硬,我一邊聽故事,一邊不由自主地被裡面的細節帶著跑偏,結果就沒能很好地代入其中的感情戲。

    「顏掌櫃,真是對不住,我這七味唐辛子,乃是偶然之間路遇異人得來,那人跟這位阿椿姑娘,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想了想,開口對他說道,「不過我這倒是有一條線索,顏掌櫃若是有心,不妨循著這條線索試試看。」

    顏舜卿一愕,忽然面露喜色,忙道:「請姑娘賜教!」

    「這位阿椿姑娘,大概是日本……阿不,是扶桑國人氏。」

    「扶桑國?」顏舜卿想了一想,道,「似乎曾有耳聞,前朝似有日落處太子派過遣隋使,與中華交好,似是,又稱扶桑國?」

    「正是。」我向他解釋道,「唐辛子,本就是扶桑國的文字,而椿,在扶桑國文字裡正是山茶花之意。這不是太巧了麼?」

    其實我想到的更險惡的部分還沒有對他說。我覺得,十五年前若是真的有如此慘烈的一場大火,那麼無論火源在哪裡,不管刮多大的風,忽然之間蔓延到七條主要街道都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人在多處同時放火。而莫名其妙出現在你家中的生人,還受了刀劍傷,你用腳趾頭想想,她也跟這場大火脫不了干係啊!

    最壞的可能,是你顏家慘案的始作俑者也未可知呢,可你卻這樣癡癡地找了她十五年?

    唉,各種慘痛的悲劇告訴我們,不是所有的實話,都應該說出口。我瞧了瞧聶秋遠和駱大春,他二人神色平靜。我相信我能想到的,他們兩個肯定都會想到,只是他們兩個也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多謝姑娘。」顏舜卿凝滯了片刻,忽然一笑,向我鄭重地施了一禮,「雖然我可能來不及繼續尋找她了,但是這樣,心中畢竟踏實了很多,知道那不是一場夢。」

    我這才反應過來,還有這個不對頭的地方。

    「掌櫃此前也說過朝不保夕,時日無多之類的話語,不知掌櫃有什麼為難之處,是否方便告知一二?」聶秋遠善解人意地替我問出了我心中的疑問。

    顏舜卿歎了一口氣,道:「公子難道不知,近些日子長安、洛陽最有名的商舖、銀號掌櫃連連慘死,誰都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的同福號是京畿最大的銀號之一,所以我很可能也是目標,什麼時候會遭遇不測尚未可知。」

    「啊!怎麼會有這種事?!」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殺死都城附近主要商戶的主事,是什麼目的?破壞國家經濟命脈?可是這些大型商戶都是運行多年,經營科學化程度很高的,殺死掌事的,商舖並不會倒,甚至根本不會亂,只要找人繼承就可以繼續運行下去。那麼這兇手到底想要什麼?真是讓人費解。

    「聽說,這些商戶的掌櫃都死得相當之慘,殺死還不算,還要將他們的屍首剔成一具白骨。有的人,剔得並不是全身,而僅一隻手臂或一條腿,身死之處,血肉橫飛得遍地都是,慘不忍睹。」顏舜卿說道。

    我見他說得沉著冷靜,心中不禁對他暗暗佩服。這人,都已經預見到如此慘烈的事情很可能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居然還說得如此雲淡風輕,要是我,早就嚇得天天縮起來篩糠了。

    駱大春聽了此言,忽然霍地站了起來。聶秋遠也忽然站了起來,出手如電,一把抄住了他的一隻手。

    聶秋遠面色沉靜,握著駱大春的左手,搖了搖頭。駱大春收回眼神,與聶秋遠靜靜地對視了片刻,便忽然挑了挑眉毛,輕輕一笑。兩人放開了手,雙雙坐了回去。

    這兩個人的眉來眼去立時讓我一頭黑線,總覺得存在一種難以解釋的極度曖.昧的氣氛。他們兩個之間,究竟藏著些什麼呢!

    「顏掌櫃可曾報官?」聶秋遠問道。

    「如何報官?」顏舜卿輕笑一下,「京城裡的大商可都覺得自己是下一個呢。沒有預告,沒有線索,官府也沒有那份餘力一家家地保護啊。」

    聶秋遠點了點頭,歎道:「確實如此。只我等皆是遊歷江湖的無名之輩,勢單力微,恐怕也確實幫不上什麼忙了。」

    顏舜卿呵呵一笑:「生死有命,諸位對在下如此掛懷,在下已然萬分感激。」

    正說話間,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原來是我的獎品被送來了。

    一千兩白銀,封得好好的,裝在一個精緻的烏木大匣子裡。而那塊價值連城的寶石「剪秋瞳」,用一隻鎏金小漆盒裝著,遞到了我的眼前。

    漂亮極了。寶石並不大,是比琥珀更深的顏色,像蜜蠟一樣細膩瑩滑。寶石的正中,有一條深褐色的豎線,彷彿貓兒的瞳孔在陽光下的形狀,確實讓人看了就愛不釋手。

    「小小薄禮奉上,不成敬意。」顏舜卿拱手道,「多謝姑娘給了我一線希望。」

    我毫不客氣地把東西收了下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參加比賽的,肯定是連客氣話都不會說就要收下來的。至於一千兩銀子,對人家銀號老闆來說也就是九牛一毛的事,那更是不收白不收了。

    「顏掌櫃,可否賜個筆墨?」我開口道,「小女子雖然沒有什麼才華,可是方才聽了掌櫃的故事,心生感慨,竟忽得了小詩一首,想要贈予掌櫃,不知可否?」

    空氣忽然有一點凝滯,聶秋遠和韓媚蘭都驚訝地望著我,駱大春的下巴掉了下來。他們肯定覺得我被什麼東西附體了,因為寫詩什麼的,哦買噶,那可離我的世界太遠了。

    可是為了這首詩,昨天晚上我熬到四更才睡。我這麼不多愁善感的人,寫首詩容易麼!r1152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