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不忍尋思 文 / 緋公子
落日熔金,余霞成綺,案子上的那株「玉雪天香」正徐徐盛開。雪白的花瓣中間饒著嫩黃的花蕊,幽香陣陣。
素依靜靜地坐在那案前,手上握了一支筆,那筆上已蘸好了墨可她卻只是停在半空中,良久也沒有下筆,怔怔地望著那株盛開的蘭花出神。筆尖上濃濃的墨汁緩緩下滑,終於聽見「啪」的一聲,滴在那宣紙上,秋若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便提醒道:「姑娘?」
一連叫了幾聲,素依才回過神來,目光轉到潔淨的紙上那一滴墨漬上,秋若見狀說道:「這紙污了,奴才再替您換一張吧?」
素依搖了搖頭,執筆在紙上寫下一排趙體楷書:七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只恐被人輕裁剪,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八張機,回紋知是阿誰詩?織成一片淒涼意,行行讀遍,懨懨無語,不忍更尋思。九張機……卻忽然止住了,九張機三個字還映在宣紙卻叫她覺得刺眼,她將筆擱在那筆架上,望著窗外的斜陽西落雲蒸霞蔚如此美景卻使人覺得淒苦無限,不由得喃了一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姑娘,萬歲爺來了。」雲柔從外面走了進來。
素依忙起身,弘歷便走了進來,素依見到他便要行禮,弘歷拉住了她的身子,秋若與雲柔見這情形便退了出去。
弘歷見素依眼圈微紅便知她定是流了許多的淚,不由得便有些心疼,伸出手去撫上她的肩頭,可他的手剛碰到她的肩頭她卻猛然一縮,退了一步,弘歷一怔,心底滲出細微的痛楚來,問:「怎麼了?」
素依卻只是垂著首搖頭不語。
弘歷頓了一下,將她攬入懷中明顯的感到她的身子簌簌發抖,他的聲音也柔了幾分:「今日本不該讓你一個人去祭拜父親的,只是暹羅的使臣還沒走,你是知道的,我走不開。」
素依的聲音極小,「我知道你國事繁忙……」
他淺淺的笑了笑,她就在他懷裡,溫香軟玉,幽幽蘭香撩人心扉,他垂首去瞧她,她的輪廓在餘暉下發出瑩潤的光澤,他忍不住便想低頭去吻她,可她卻驚駭地退了一步,那雙眸子裡滿是惶恐不安,他怔住了驚詫地望著她,素依自己也是微微一驚,她不知怎的見他靠近自己腦海裡便浮現出太后的那番話,不自覺地便想躲開,見他震驚地望著自己,這才驚覺自己的舉動不妥,輕輕地說了句:「我……我有些累了……」
弘歷靜靜地凝望著她,目光一轉落在她旁邊案子上的宣紙上,眼眸裡的溫柔之色漸漸凝結成薄冰慢慢有細小的裂紋一直碎裂開去,漆黑的雙眸一如暗夜下寒潭中的水面,漂浮著冷冷的碎冰。
「那你早點歇著吧。」語氣變得淡漠起來,說完這句轉身便走出了屋子。
素依見他走了這才抬頭去望他的背影,腦海裡浮出現太后的話,幽幽地歎了口氣……
月亮從東方漸漸爬上樹梢,夜空幽藍的如一汪海洋,星辰閃爍。
弘歷斜斜地躺在榻上,手中執了本《資治通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書頁,可過了許久卻始終沒有翻開一頁,眼前具是她惶恐驚懼的模樣,過了那樣久,他以為她已經接受他了,卻不想她竟還是對他心有畏懼,想到昨夜她眼角的淚痕,他眼底浮起一絲傷痛,她的眼淚是為何而流?他不在的時候她又悄悄流了多少眼淚?
「萬歲爺……」一個輕微的聲音響起。
弘歷抬了抬眼角,斜睨了一眼,卻見吳書來領了敬事房的一個太監正站在一側,小太監手上端著銀燦燦的盤子,那盤子中赫赫放著一個個的綠瑩瑩的牌子,吳書來見皇帝面色淡然便躬身說道:「萬歲爺今日可要翻牌子?」
弘歷的目光落在那盤子上,隨手指了一個,吳書來立即將那牌子翻了過來,面帶喜色的走出了屋子。弘歷卻是滿臉疲倦的撫了撫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鹹福宮內卻是一片忙碌。
嘉貴人端坐在妝台前,由幾個宮女在給她梳妝著扮,嵐煙從鏡匣底層取出一串紅珊瑚瑪瑙的耳墜給她戴了上去,嘉貴人對著鏡子細細端照了一番,方滿意地笑了笑,柔柔地說:「嵐煙,你瞧著如何?」
嵐煙笑著接道:「主子國色天姿,萬歲爺定然十分喜歡。」
嘉貴人抿唇微笑,忽然想起了什麼,便問:「她怎麼樣了?」
嘉貴人並未說出那人的名字,可嵐煙卻十分清楚,她打發了身邊的宮女出了屋子,這才說:「她今日出了宮去她父親墳前上香。」
「噢?」嘉貴人撫摸鬢髮的手一滯,繼而說道,「是誰跟著去的?」
嵐煙說:「是奴才的哥哥。」
「你哥哥?」嘉貴人一驚,嵐煙又道,「是,她只叫了秋若陪著,我哥哥駕車帶她們去的。」
嘉貴人問:「路上可是發生什麼事?」
嵐煙搖了搖頭,「這倒沒有,不過哥哥說他們到的時候沈大人墳前早已有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嘉貴人遲疑了一下,思索著誰會去,便見嵐煙笑了起來,「主子真是聰明,那個人正是表少爺。」
嘉貴人恍然大悟,怪不得皇上今兒翻了牌子,只怕與素依有關……
正思索著,便聽到一個尖尖地聲音自外面響起:「小主,時辰快到了。」
嵐煙說:「只怕是吳公公吩咐來接小主的人來了,小主快些沐浴吧。」
嘉貴人對鏡端照了幾下,露出一抹艷麗的微笑,迤邐地向內室走去。
次日晌午,素依正坐在長廊下繡著帕子卻見嘉貴人一身杏黃色緞綴繡如意雲紋的袍子施施然正朝自己走來,頭上戴的一隻金蓮絞絲翡翠步搖晃晃悠悠,一臉的笑意,素依微微一怔便放下手中的花繃子走到她跟前去行禮,嘉貴人匆忙按住了她的手,笑吟吟說道:「自家姐妹,又何須客氣?」
素依淺淺一笑:「您如今是貴人,宮規不可廢,奴才禮應向小主請安。」
嘉貴人便不再阻撓,由著她行了個禮,拉著她到廊子下坐著,目光在那竹筐中的剪刀,絲線,花繃子上一轉便笑道:「在繡什麼?」
說著便拿起那花繃子細細地瞧來,只見是方潔白的絹帕,上面只繡了朵嬌小的蘭草,再無其他,不由得便說道:「你的繡工倒好,這素水的絹帕配上這蘭草倒是極好,素依,不如將這帕子送與我如何?」
素依微微一怔,說:「奴才不過隨意繡來玩,繡工粗糙不敢唐突了貴人。」
嘉貴人卻從花繃子上將那絹帕抽了出來,捏在手心裡,凝望著她,明媚地一笑:「素依,咱們認識那樣久了,雖說我現如今做了貴人,可在我心裡你依舊是我的好姐妹,我依舊只是金璇珠。這帕子……你便是不願,我也留下了。」
素依聽她如此說,不由得一滯,也不再阻止,心中泛起絲絲漣漪,卻聽她又說:「你跟表哥……」那模樣欲言又止竟似極其不忍,素依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嘉貴人只遲疑地望著她,素依見她這般模樣心中只覺得悲涼萬分,澀聲說:「我配不上他……」
嘉貴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臉的惋惜,「我原道是他們誑我,卻原來……」
那話並未說完,只叫人百轉千回,那聲長長的歎息傳入素依耳中卻是砸在她的心上,一時間又痛又酸,又是可笑又是可悲……
陽光穿過石頭的縫隙疏疏落落地照落下來,假山前的玉蘭開的正濃,花瓣嫩白透亮,經陽光一打散出粼粼白光,微風襲來片片花雨灑落如天女散花,嘉貴人坐在鞦韆上,不由得瞇了瞇眼,蹙眉道:「這假山前幾時植了玉蘭?怎麼本宮竟不知曉?」
嵐煙在她跟前搖著扇子,笑著說:「這玉蘭是從御花園中移來的,說是因著開的好,植在這假山旁離養心殿近些,萬歲爺還可以經常瞧見。」
嘉貴人倒不滿嵐煙如此說,「只怕不是為了萬歲爺瞧見,而是為了旁的人吧?」
嵐煙乾笑著,不知如何回應,卻聽嘉貴人鄙夷道:「她喜歡的是蘭花,已經騰出了專門的花房種植蘭花,竟連玉蘭也變成討喜的物件了。」
嵐煙知道她心中有氣,便賠笑道:「萬歲爺昨兒已經翻了小主的牌子,那位專寵的日子只怕已經到頭了,小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嘉貴人冷冷一笑:「這世上之事,永遠超出你的預料,你越不願發生的,往往卻不能如你所願。」
「可是小主已經提醒了純嬪娘娘啊!以純嬪的性格定然不會輕易放過那位的……您又何必……」
嘉貴人眼底的冷意退去,勾了勾唇:「我不過是為萬歲爺加一把火而已……」語罷便見派去打聽消息的宮女胭脂走了過來,於是便問:「如何?」
胭脂說道:「回主子的話,養心殿的小順子說萬歲爺已經起身,正朝咱們這兒過來呢。」
嘉貴人聞言便對嵐煙使了個眼色,嵐煙立刻便點了點頭,示意身邊的幾位宮女離開。
嘉貴人點了點頭,朱唇微啟,露出一抹高深莫測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