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縱使相逢(二) 文 / 緋公子
她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顧諺昭只覺得她的眼淚彷彿不是落在地上而是硬生生的砸在了他的心上,他心痛萬分忍不住便上前一步,柔聲道:「不要哭……」他的手揚了起來,猛然想起什麼又猝然放下,他的心微微顫抖,他竟想去替她拭去眼淚?他早已沒了這個資格……拳頭被他狠狠地攥在一起……
素依淚眼婆娑地望著他,輕輕說:「你怎麼會來?」
顧諺昭露出一抹苦笑:「自你父親死後,我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來祭奠。」
素依將籃子放在地上,把裡面帶的東西一一取了出來,顧諺昭見狀也蹲了下來,幫她擺著東西,素依點了香,跪在墳前無聲的落淚:「父親,女兒不孝……」一句話卻哽咽在了那裡,她忍不住伸手去撫摸那墓碑,連日來受的委屈,心中的悲愴,此時都化作了淚水洶湧而出,顧諺昭想要安慰她,可又不知說些什麼,只得靜靜地陪著她。
她跪在那裡哭了許久,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可到底叫他也跟著難受,他看著她雙眸通紅,臉色蒼白,只又是心疼又是無奈,遲疑了許久方扶住了她的肩頭將她扶了起來。
素依剛止住的眼淚幾乎又要落下來,她的聲音細不可聞:「景寒……」
顧諺昭的心被這一句輕語低喃給刺痛了,他忍不住便想擁她入懷,可到底終歸忍住了。他低低應了聲:「我在……」
素依露出一抹悲涼的笑容:「你會一直都在嗎?」
顧諺昭怔怔地望著她,她也在望著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儘是期盼,哀求以及無助,他幾乎就要答應了,可嘴唇吸動卻無法發出聲音,他的沉默讓素依心中一痛,她揮開他的手,笑了笑:「顧公子,多謝你來祭奠家父。」
她的笑容刺痛了他,他痛不可遏,她不能這樣待他,他覺得心彷彿被人掏了一個口子,鮮血淋漓,他脫口而出:「我在,我一直都在。」
素依卻彷彿如夢初醒,她呆呆地望著他,她在做什麼?她怎麼可以這樣壞?明明已經不可能了,卻還要給他一點點的希望,這一絲絲的希望成了束縛他的枷鎖,他好像一隻雄鷹卻被她困住了,再也不能展翅翱翔。她自己給自己織了一張網,困住了自己,現在卻連他也不放過。她竟變得如此歹毒?他明明可以有很好的未來,有鮮活明亮的人生,有如花嬌妻,有大好前程,沈素依!你真是一個壞女人!
素依自嘲地笑了笑,「對不起……我失禮了……」
顧諺昭呆呆地望著她,她的表情淡淡的,可他卻覺得萬分的憐惜,她垂著頭靜靜地立在那兒,太陽照在她單薄的身子上在地上拖出極小的一團影子,因為正逆著光,他看不清她臉色的神情,可那眉頭卻好似籠著一團輕煙,她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惹人憐愛。
他遲疑了許久,終是問了一句:「你……過的可好?」
素依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點了點頭,輕輕說道:「你呢?」
顧諺昭卻只揚起一抹苦笑,低低說道:「我過的不好。」
素依不妨他會如此說,一下便愣住了,抬頭便對上顧諺昭晶亮如黑珍珠般的眸子,他正望著她,那眸子裡分明有她渴望卻又不忍見到的東西,顧諺昭說:「我以為我可以忘了你,我以為一切都會回到原點,我以為他會封你為妃,我以為你會過的很好,可是我錯了。」
素依的聲音微小:「我過的很好……」
「你撒謊!你根本不會騙人,素依,你可知道你現在有多憔悴?有多叫人心疼?」顧諺昭搖頭說。
素依沉默著,顧諺昭的聲音沉沉的:「你父親在獄中時曾找過我,將你托付於我,可是我沒有做到,我沒有保護好你,叫你受了那樣多的委屈,我真是無顏來見你父親。」
「父親不會怪你的,是我負了你……」
顧諺昭握住素依的肩膀,堅定地說:「素依,你我此生無緣,只怪造化弄人,人生在世,我再無所求,唯一所願便是你能安穩快樂的活著,假使有朝一日,他負了你,我顧諺昭寧可丟掉性命也要帶你離開皇宮。」
素依凝望著他,他的話就像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胸口,她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五味陳雜,她明明是該歡喜的,可卻覺得痛苦,他還是那樣傻………………
嘉貴人一襲緋紅的蘇繡雲錦八寶蓮紋長衣,輕踱緩步在御花園的百花之中。彼時已過了熱氣正濃的時辰,御花園中綠樹成蔭,灌木叢生,花香馥郁,有風微微襲來,陣陣香氣撲面而來。
嵐煙扶著她,悠悠地走著,卻忽然瞧見不遠處的亭子下坐著一個明艷嬌媚的女子,那女子著了件湖綠的緞繡竹菊袍,銀絲鑲邊,倒顯得異常的嬌艷動人。
嘉貴人也發現了亭子下的女子,愣了愣,唇邊勾起一抹譏笑:「她竟從萬佛寺回來了?」
嵐煙這才發現那女子竟然是純嬪,正待說話,嘉貴人的聲音便已響起:「走了那麼久,本宮也乏了,咱們也找個地方歇歇吧。」
嵐煙低眉答道:「是。」
嘉貴人抽出絹帕狀似不經意地擦了擦額際的汗珠,笑吟吟地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純嬪姐姐啊!妹妹給姐姐請安了!」
純嬪斜睨了嘉貴人一眼,懶洋洋地說:「妹妹客氣了。」
嘉貴人的笑容漾在唇邊,優雅地坐在了純嬪對面,說:「我還以為姐姐還在萬佛寺抄寫經書呢,若是知道姐姐回來了,妹妹早就去給姐姐請安了。」
純嬪動了動唇角,露出一抹淺笑道:「妹妹可不是永和宮的常客……」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嘉貴人長長地歎了口氣,挑眉無限憐憫地看了純嬪一眼,「妹妹只是替姐姐不值,姐姐賢淑端莊,知書達理,平白無故地便被罰去了萬佛寺抄書,這宮裡的規矩向來不過是一個幌子……」
純嬪被罰去萬佛寺本就心中有怨,更不願聽旁人提起此事,不由得臉上便染上了慍色:「你這話什麼意思?」
嘉貴人抬眸瞧了瞧純嬪身側的幾個隨身宮女,純嬪明白她的顧忌便吩咐了宮女太監退出了亭子。
嘉貴人這才湊近了純嬪,壓低聲音說道:「姐姐可聽說皇上近來一直在寵幸一個宮女?」
純嬪一驚,傳聞她不是沒有聽說,只可惜眾人都對此事諱莫如深,她又去萬佛寺待了一個月,這其中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她總是不清楚的。
嘉貴人卻悠然一笑:「姐姐莫不是不知道?」
語畢,又搖了搖頭,用充滿憐惜同情地口吻說道:「我聽說姐姐之前曾懲罰過幾個養心殿的宮女……」
純嬪蹙眉凝聲道:「本宮身居嬪位,連幾個宮女都罰不得了嗎?那幾個宮女縱然是萬歲爺跟前的人卻不懂規矩,本宮不過小小懲戒一番,又有何不可?」
嘉貴人歎了口氣:「姐姐要罰幾個宮女本是沒什麼的,可那幾個宮女之中卻有一個……」
話鋒一轉,「姐姐好好想想,那幾個宮女可有什麼特別之處?」
純嬪仔細回想著那日的情形,似乎確然有些不一樣,那兩個宮女的眼神似乎都盯著中間一個宮女的身上,驟然響起紅梨的話來,那宮女說她今日敢叫她們跪著,日後定會後悔。一個普通的宮女又怎敢說出這樣的話?這其中定然是有什麼?她靈光一閃,猛然坐了起來,轉身便向亭子外走去,走了幾步便止住了腳步,轉身看著嘉貴人冷然一笑:「嘉貴人特意來此,本宮倒要多謝了!只不過本宮奉勸妹妹一句:二桃三士之事妹妹還是少做為妙。」說完,揚長而去。
嘉貴人的唇邊綻放出一抹艷麗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卻帶著幾分冷凝壓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