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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 癡怨雲煙(一) 文 / 緋公子

    因著這幾日到了仲夏之際,天氣炎熱酷暑難耐,太后總是食慾不振,身體免不得有些不適,弘歷每日裡午後便會去瞧上一番。

    這日,弘歷歇了午覺便從養心殿一路向慈寧宮走去。

    池塘中央正盛開著大片的荷花,裊裊婷婷,油綠的葉子襯著那粉嫩的花蕊,甚是好看。弘歷身後只跟著幾個隨行的小太監,饒過池塘便是一處假山,正待走近卻聽得有微微細細的聲音從那假山後面傳來,腳上步子一頓,隨行的太監李玉正欲呵斥弘歷卻示意他噤聲,只聽到那聲音細小清脆的傳來,「主子,奴才怎麼瞧著素依姑娘清瘦了許多?」

    一個嬌媚的聲音響起,竟是嘉貴人:「她昨兒才去了她父親墳前上香,一時難受也是自然……」

    弘歷一怔,隨即便凝神傾聽著,只聽那嵐煙道,「她哪裡是去給沈大人上香啊?分明是出去見表少爺了。」

    嘉貴人微怒的聲音傳來:「嵐煙,住口!這話可不許亂說,叫有心的人聽了去會害了素依的……」

    嵐煙卻顯得十分委屈:「奴才哪裡是胡說,分明是事實,奴才的哥哥親眼所見……」

    「唉……」嘉貴人幽幽地歎了口氣,片刻又道,「她與表哥相知相許若非她進宮只怕兩人早成了親,無奈造化弄人,她去見表哥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可別亂嚼舌根,留人詬病。」

    嵐煙說道:「奴才知道了。」

    嘉貴人似極是不忍,又道:「相見爭如不見……」那話卻未說完,似乎欲言又止,只長長一聲嗟歎,「她那樣聰慧一個人竟也是放不下……」

    只聽那嵐煙又說:「小主,您方纔已經勸過她了,她既放不下,咱們也沒有法子。」

    嘉貴人卻是幽幽歎了一口氣:「也罷……」

    這一番話卻叫李玉渾身一震,小心翼翼地抬頭去瞧皇帝只見他臉上一片冷凝,卻是駭人的神色,李玉緊張地瞧著那假山的方向,只覺得一顆心越跳越急,幾乎要從那喉嚨裡跳出來似的,時辰彷彿凝固了般,過了許久只見皇帝猛然轉身走了回去,李玉匆忙跟了上去。

    嵐煙俯在假山內饒一側,瞧見皇帝漸行漸遠地身影便回身舒了口氣,笑道,「主子,萬歲爺回去了。」

    嘉貴人此時方緩緩地站了起來,用絹帕輕輕拭了拭鬢角的汗珠,挑眉勾了勾唇角,「他確實是該回去,這樣的話落入他的耳中猶如平地驚雷,他是一國之君,怎容自己的女人心中還念著別的男人?今兒的天氣還真是熱,咱們回去吧!」

    嵐煙微微福了福身,「是。」語罷便走上前扶住嘉貴人悠然地從假山的一角離去。

    弘歷大步流星地走進養心殿,剛進了屋子便冷聲問道:「吳書來呢?」那聲音直如寒冬臘月的寒冰陡然澆了下來,小順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忙奔上前來應了聲:「回萬歲爺,吳公公去內務府了。」

    只聽弘歷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崩出來的:「叫他滾回來!」

    小順子見弘歷如此模樣早嚇的肝膽俱顫,匆匆忙忙應道:「庶。」說完便向外面奔去,剛走到門檻處只聽一聲脆響,卻是一隻翡翠纏絲琉璃瓶在腳邊炸裂開來,登時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這廂吳書來正急急地朝養心殿奔過來,小順子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卻並未說清來龍去脈,他心中滿是疑惑,擔憂,好容易到了養心殿卻見屋子外面已是跪了一大片,卻沒見李玉,心中疑惑更甚,緊張萬分,他用袖子擦了擦因奔跑出的汗漬,輕輕地邁了進去,門檻內地面上散落著那翡翠纏絲琉璃瓶的碎片,他不由得一驚,卻見皇帝一臉冷峻地坐在御前,雙目緊閉,嘴唇緊抿,眉峰蹙成一團,吳書來心中咯登一下,這情形想是發了脾氣,連忙便跪在地上忖度著低聲請了個安:「奴才恭請聖安。」

    弘歷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露出一雙如黑曜石般黑暗幽深的眼眸,淡淡說道:「昨兒是誰跟著素依出宮的?」

    吳書來答道:「回萬歲爺,是護軍統領許震海。」

    「叫他過來!」弘歷說。

    吳書來答道:「是,奴才這就去。」

    待領了許震海前來,一路上卻還是滿腹狐疑,便問許震海:「許大人,昨兒姑娘出宮沒遇上什麼事吧?」

    許震海也是一驚:「自然沒有,公公此話怎講?」

    吳書來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萬歲爺發了好大的脾氣,許大人晚會兒子說話留點意。」

    許震海心中更是惶惑,正欲多問卻已到了養心殿門前,只見吳書來引著他進去,請了個安,道:「萬歲爺,許大人到了。」

    卻見皇帝揮了揮手示意吳書來出去,偌大的屋子一時間安靜下來,許震海心緒難安地跪在地上,臉頰上的汗珠一滴滴地落在那栗色的雲絲牡丹地毯上,皇帝卻遲遲沒有發問,他的心亦是鼓動不安,高高懸著,半響方聽到一個冷傲的聲音:「起來回話。」

    許震海這才緩緩站了起來,可雙膝幾乎已經麻木,他強忍著說:「謝皇上。」

    只聽皇帝問道:「昨兒出宮可遇到什麼人了?」

    許震海答:「回皇上,這倒沒有,姑娘只去了她父親墳前祭拜,回來之後便直接回宮了,並沒有在外面多待。」

    見皇帝的神色淡漠,許震海陡然想起墳前那抹白色的身影,心思微轉,皇帝問他這話想是已經知道了昨日之事,心中亦不敢再做隱瞞,便接著說道:「不過姑娘去給沈大人祭拜的時候顧諺昭也在,想來顧諺昭也是去拜祭沈大人的。」

    原來如此,弘歷冷冷一笑,眸子裡浮現出一抹痛色,耳邊響起嘉貴人同嵐煙的話,他又如何不知嘉貴人的表哥便是顧諺昭,放不下……他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他對她那樣好,他以為她是知道的,卻終究她還是放不下……卻原來他一片真心付流水……她竟還是忘不了顧諺昭,竟與他私會,怨不得她昨日用那樣驚恐地眼神瞧著他,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心中反反覆覆只這四個字,全滿含淒涼憤怒,那一種百般淒苦竟叫他覺得心痛難忍,難以遏制,枉他為一朝天子,枉他睥睨天下,枉他掌控萬千人的性命,卻始終掌控不了她的心,明白不了她的心,溫暖不了她的心,得不到她的心……

    死生寂寞舊思緣,春夢纏綿花落寒。能舞清風揮碧影,難留舊月照欄杆。傷心本為癡癡怨,愁悵何須竅竅瞞。海誓山盟空相許,真情盡處亦云煙。

    這夜卻遲遲沒有月亮,夜空黑的可怖,一顆星星也無,窗子本只是虛掩著,此時卻被一陣疾風給刮的砰砰作響,案子的燭火在風中搖搖欲墜,柔弱地沒有一絲力量,雲柔忙起身去關了窗子,那疾風捲起窗外的玉蘭花瓣斜斜地飄了進來,雲柔不由得蹙眉說:「好大的風,像是變天了。」

    秋若道:「變天了倒好,真希望能下場雨,這天悶熱成這個樣子,真是難熬。」

    素依正開了門去瞧外面的情形卻見小六子急急的走了過來,小六子見到她便長吁了口氣,說:「好姑娘,可算是到了。您快陪我去養心殿走一趟吧?」

    雲柔見到小六子便上前扯了扯他的辮子,嗔鬧道:「你沒看見變天了嗎?都這個時辰了,萬歲爺都該睡了,叫咱們姑娘做甚?」

    小六子一把奪過自己的辮子板著臉說:「雲姐姐,我這會兒子可沒功夫陪你嬉鬧,」又對素依說,「姑娘,萬歲爺正在發脾氣,砸了許多東西,師傅也沒有法子只得叫我來請您,您快去看看吧?權當是救奴才一命了。」

    素依心中一驚,遲疑了一下便問:「為了何事發脾氣?」

    小六子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好姑娘,好姐姐您快去吧。」

    素依見小六子一副焦急的模樣只得點了點頭,說:「好,我隨你走一趟就是,只是我也沒有把握他見了我便不會發脾氣。」

    「好姐姐,您肯去便是對奴才最大的恩澤了。」小六子咧嘴笑道。

    素依心中亦是不安,陡然間一個電閃雷鳴驚了她一跳,雷聲滾滾而來,頃刻間便是一陣疾風驟雨。

    夾道旁的紫薇花在狂風中搖曳不止,大雨滂沱,小六子極力地撐著傘護著素依,饒是如此素依的衣衫依然被斜風暴雨打濕。

    待走到養心殿門外,吳書來跟一眾宮人早在那兒烏壓壓地跪候著了,素依見這情形心中沒來由便是一緊,見到她吳書來匆忙上前低聲說:「姑娘,您進去瞧一瞧吧,小心一些,萬歲爺正發怒呢,小安子把萬歲爺的茶端上來。」

    小安子端著一個暗紅的漆盤走到跟前,那盤中只放了一盞吹綠茶杯,那釉色淺綠淡雅,卻散發出森森的冷意。素依心中咯登跳了一下,緩緩地接過那盤子輕輕地邁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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