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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 江南煙雨 文 / 緋公子

    夜幕漆黑,並無星辰,只一彎細細小小的月牙掛在夜空,像是美人用指甲在肌膚上掐出的一道痕跡,薄薄的淡霧在夜間瀰漫開來,那彎細小的月牙也變得若隱若現。

    顧諺昭站在玉蘭樹下,來回踱步,園子裡有個可供歇息的石凳,可他此時卻是坐立難安。自發生皇上遇刺之事,他的心便一直懸著,這幾日白天見面只寥寥說了幾句照面的話,卻難掩他心底的憂慮。想到那日的情景,他的心又糾了起來。那日他匆匆趕到,看到她扶著皇上去擋那女子的一刀,只覺得心跳彷彿都靜止了,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般膽戰心驚,她有多勇敢他便有多害怕。他以為他要失去她了,可是上蒼對他還是有一絲憐憫的,她活著,毫髮未傷,好端端的站在了他面前。

    「景寒……」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低地呼喚,顧諺昭猛然回頭只見素依一身嫩綠的衣衫,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白玉蘭花悄然飄落,她的容顏穿過片片花瓣落入他的眼中,他彷彿生了一種錯覺,她還是沈素依,還是沈小姐,並不是宮女,他與她都立在街邊,那是他們初識。他上前走了兩步,幾欲伸出手去抱她,可揚了揚手卻又僵在了半空中,半響,方略微遲疑地問道,「你……可還好?」

    素依點了點頭,嘴唇微微吸動卻沒有聲音。

    顧諺昭望著她,她未來之前他已思索了好多話要與她說,可此時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個……」素依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盒子遞到顧諺昭面前。

    顧諺昭愣了一下,接過盒子,說道,「是什麼?」

    「花神節那日偶然得來的一柄紫竹簫。」素依道。

    顧諺昭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唇邊揚起了笑意,夜空那彎細小的月牙慢慢的有了輪廓,淡霧散去,月光的清輝緩緩地流淌下來,包裹在兩個人的身上,如沐仙境。

    「夜已深了,早些安歇吧。」

    弘晝回頭便見杏兒一臉溫柔地望著他,他只顧望著不遠處的素依與顧諺昭,並未留意到杏兒是幾時來的,見她柔情似水地說著話,心裡不由得漸漸生出一種愧疚之感,曾幾何時,他們也如不遠處的兩人一樣兩情相悅,濃情蜜意,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切就都變了呢?卻道是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有情芍葯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

    細雨微濕,柳枝垂絲,萬紫千紅的花蕊也籠在一片茫茫煙雨之中,閣樓小園,青石白瓦紅牆也被雨季所包裹起來。

    江南的雨水似乎總帶著些纏綿悱惻的韻味,彷彿情人臉頰的眼淚,魅人動魄。

    素依從屋子裡出來,望著由天而下的縷縷銀絲,忽然生了幾分的惆悵,胸口直覺煩悶。廊前植了幾盆茉莉,開的正好,潔白的花瓣上沾染了些許的雨珠,更顯得晶瑩剔透,惹人憐惜。

    雨勢並不大,絲絲縷縷,細雨無聲,愁卻生。

    素依忽然拎起了裙擺,奮身衝入了雨中,一路小跑出了客棧,又沿著街道跑了許久,直覺得有些喘,這才頹然地放下了裙子,揚面對上灰濛濛的天空,雨珠子便碎碎地砸在了臉上,雨勢彷彿比剛出門時大了許多,素依緩緩地睜開眼睛這才猛然一驚,她方才只顧著奔跑並未留意到路線,一時就迷了方向,迷茫地立在雨中,呆了許久。

    許是因為下雨,街上的人也並不多,林街而立的擺攤小販,懶懶地躲在房簷下,三三兩兩的閒閒地聊著,偶有行人走過也都是行色匆匆,鮮少有她這般肆意而行的。

    也不知行了多久,她本是急步而行想著如何找到回去的路,走了會子忽然便覺得沒趣,她這一生,從來也沒有好好的去欣賞過身邊的風景,皓月流光,繁星閃爍,花團妖嬈,冰雪晶瑩,她都一一錯過了,只顧著匆忙趕路,可是路的盡頭是什麼呢?那是她無法想像也不能想像的終結,她從來也沒好好感受過這風,這雨,這花,這人,她抿唇一笑,坐在橋頭,望著河水上的那泊小舟,那漁人披了蓑衣坐在船頭垂釣,好不自在。

    恍惚間雨似乎停了,頭頂變成了竹青色,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她沒有回頭,只用餘光瞥見一截月白衣衫的衣角,莞爾一笑,並不說話。身後那人也不吱聲,似乎無論她在這裡坐多久他都會陪著她,一直,永遠。

    雨勢越來越大,陰暗的天際偶爾響起幾聲轟隆隆的雷聲。

    素依回到客棧的小園,這才注意到顧諺昭的衣衫已經濕透了,他明明撐著傘,可卻比自己濕的還要厲害,眼波流轉,聲音也柔了起來,「去換身衣裳吧。」

    顧諺昭點了點頭,微微笑了笑,說道,「我沒事,你身子弱趕緊去換了衣裳,我讓小二煮點薑湯給你送過去,你要記得喝。」

    素依的臉頰立時便紅了起來,她覺得臉頰發燙只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淋了雨,輕聲說:「你也喝一點。」

    顧諺昭頷了頷首,素依轉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走了兩步忽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以後不要自己一個人去淋雨了。」

    素依腳步一頓,悶悶嗯了聲,心中卻覺得豁然暢通,疏朗起來。

    剛踏進屋子裡就見秋若在徘徊不停,秋若見到她緊皺在一起的小臉這才舒展開來,嗔道:「天哪!你可算是回來了!怎麼淋雨了?快把衣裳換了。」

    說完便急忙拉著素依走到屏風後面,又去關上門,素依在屏風後面脫著衣裳,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人都丟了,你還好意思問?」秋若接道。

    「人丟了,誰丟了?」素依換好了衣裳,從後面走出來說道。

    「還有誰?只你一個便要了大家的命了!」秋若橫眉怒目說道。

    「我哪裡丟了?這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嗎?」素依方才聽她說人丟了還有些擔心,聽她說的人是自己便鬆了口氣。

    秋若長歎了口氣,「你出去也不跟我說一聲,剛才吳公公來尋你,你不在,萬歲爺發了好大通脾氣,所有人都出去找你了,你倒好,優哉游哉到此時方回來。」

    素依沒想到自己出去竟惹出這樣大的亂子,直覺得對不住大家,囁嚅著問道,「那大家都回來了嗎?」

    「我也不清楚,你既回來了便收拾一下去見萬歲爺吧,我先去通報一聲。」秋若說著便出了屋子。

    素依拿手巾擦著濕漉漉的秀髮,從上到下又從下至上一遍又一遍的捋過,神色卻有些恍惚,驟然響起一聲悶雷,驚得她將手中的毛巾都滑落到地上,俯身撿了起來便放在了桌子上,拿桃木梳子梳了幾下頭髮,只簡單的用支玉蘭簪子挽了起來,吸了口氣便走了出去。

    弘歷住的是間極寬敞的屋子,此時那房門正開,素依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便輕輕地走了進去,弘歷休息了半個來月,身子已大好,此時正坐在窗前的書案前,垂著面似是在看折子。

    素依的步子放的更輕了,生怕驚著他,卻不知他早已知道她進了屋子,自她在門前踱步之時他便已發覺了,狀似在低頭看折子,其實折子上寫的是什麼他全未看進心裡去,滿腦子都是急切過後的舒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方才在害怕什麼,她突然便沒了蹤影,他向來冷靜自持,可卻一下子失了分寸,即刻便下令所有人都出去尋她,若不是因著自己的傷他也要出去尋她了,此時見她平安無事地回來懸著的心方落了下來。

    素依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輕輕地走至弘歷身旁執了那石墨慢慢磨了起來,時光變得緩慢起來,屋子裡本就極是安靜,此時只聽得墨錠碾在那硯台上上發出的沙沙聲,她就站在他身邊,離的極近,她身上的輕輕淡淡的蘭草香便隔著衣衫傳入他的鼻息之中,弘歷久久地凝注著那只在硯台上旋轉不停的蔥蔥玉指,恍然間一滴水珠自上而下落入硯台中的墨汁上濺起一圈小小的漣漪,弘歷抬頭便看見素依烏黑瑩潤的秀髮只用一支玉蘭簪子輕輕挽著,秀髮猶自濕潤,額前的幾縷秀髮緊緊地貼在凝脂般的皓雪肌膚上,有水珠自那發尖輕盈而落滴了下來,素依正凝神磨墨,覺察到異常,便對上了弘歷的眸子,匆忙又移了開來。

    猝然間響起幾聲叩門聲,素依便向門外望去,雪焉端了個盤子走了進來,微微福了身將碗放在桌子上便走了出去,臨走竟將門帶上了,素依沒來由便緊張起來,弘歷忽然站了起來,素依忙撂了墨錠去扶他坐在了桌前,弘歷說,「把這薑湯喝了。」

    「啊?」素依一驚。

    「把這薑湯喝了。」弘歷又重複道。

    素依只道這是他的藥卻未曾想竟是薑湯,愣了愣便端了起來,連喝了幾口才放下,卻聽弘歷又道,「好端端的為何去淋雨?」

    素依踟躕了半響卻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說道,「屋子裡悶的慌,只是信步走走。」

    「若是哪裡不舒服便去讓張太醫瞧瞧,這季節雖好濕氣卻重,受了風寒就不好了。」

    「是。」素依道。

    「我有些累了,你回去歇著吧。」弘歷又道。

    「奴才告退。」素依退了幾步便轉身開門走出了屋子。

    弘歷淡漠的面容這才有了絲變化,眉峰緊蹙,手撫上了胸口,隱起一陣咳嗽,吳書來見素依走了匆忙便進了屋子,見到弘歷面色蒼白,忙倒了杯水湊到弘歷唇邊,弘歷就著喝了幾口這才壓住了不斷上湧的咳嗽,吳書來說,「爺可好些了?奴才去叫張太醫。」

    弘歷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吳書來忙去請了張太醫,張太醫細細瞧了一番說,「主子的傷已經大好了,方才劇烈的咳嗽是因為氣息不順,血氣上湧導致,主子一定要保持心態平和,凡事切不可過於憂慮,心情舒暢這傷才好的快。」

    弘歷淡淡應了聲,吳書來卻已在心中千回百轉,心領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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