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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1章 風滿高樓 文 / 弱水千流

    嚴燁出行有個習慣,排場一貫擺得足,赫赫揚揚。可這回有些不同,夜深人靜的時候,去的還是貴妃娘娘的香居,陣仗太大恐驚擾了宮中的其他人。一眾抬宮矯的廠臣昂首闊步,腳下的步子卻是壓著的,一路肅靜無聲,皂靴踏在青石地上的響動也幾不可聞。

    今夜是上弦月,清輝灑了一地一片。這回抬轎子的似乎是新手,大蟒轎在半空中有些晃蕩,不似往日的平穩。他合著眸子端坐在轎子裡,忽地皺起眉頭,眼也不睜,聲音裡頭透著股不怒自威的氣度威嚴,「穩著點兒。」

    桂嶸跟在轎子旁疾步走著,聽見了他師父的話,因蹙了眉頭轉身狠狠在其中一個廠臣的腦門兒上打下去,「沒聽見督主的話麼?穩著點兒!這顆驢腦袋還想不想要了?」

    半大的少年,連個頭都還沒長完范,呵斥起人來卻也有模有樣。嚴掌印唯一的心腹徒弟,單是這麼個身份便能讓桂嶸在大內挺直了腰桿兒頂天立地,他對著一幫年歲比自己大個頭比自己壯的廠臣呼來喝去,他們竟也只敢諾諾地應是。

    好一會兒子,大蟒矯在筆直的宮道上轉了個彎,繞進了一條不大幽深的巷道,穿出來後天開地闊,途經御花園時能嗅見百花的暗香飄來,再往前行小半刻,一扇朱紅的宮門佇立眼前,永和宮已經到了。

    修長的手探入懷裡,那裡擱著幾塊錦仁兒酥,摸了摸,由於他一直貼身帶著,仍舊溫熱。

    小桂子貓著腰上前打轎簾,嚴燁略弓了身子從蟒矯裡出來。清冷的月華徜徉他週身,筆直挺拔面若秋月,風華教人不敢逼視。他下轎來,伸手略整了整衣冠,面上的神色淡漠,目不斜視,「娘娘只說讓你請我過來,沒有說是什麼事麼?」

    音素的臉色霎時更難看,在月光的映照下幾乎慘白。她面上驚惶交錯,按理說,嚴燁才是她的正經主子,自己怎麼也不敢對他有所欺瞞。這樁事她原該裝作不知道的,可卻終究沒法過自己那一關,眼睜睜看陸妍笙入虎口。

    聽他這麼問,她覺得手掌心都嚇出汗來。嚴燁的手段人盡皆知,若被他知道是她通風報信,指不定會怎麼整治自己。心頭掙扎了一瞬,音素口裡聲若蚊蚋地囁嚅道,「娘娘只說讓奴婢請廠公過來,並不曾說過是什麼事。」說完她略思量,又低聲補充了一句,「不過奴婢看娘娘面色不善,恐怕不好。」

    嚴燁一個眼神掃過去,輕描淡寫的一瞥便教人不寒而慄。他側目看音素,唇角緩緩勾起一絲淡淡的笑容來,「是麼?」他說著略皺眉,似乎思索什麼,換上副疑惑的語氣道,「今兒我聽說你在敬事房外頭鬼祟站了好一會子,你回來都跟她說了什麼?」

    冷汗驀地浸出來,濕了一背一身。音素腦子一懵,沒料到他對自己的行蹤這樣瞭如指掌,知道想瞞也瞞不住了,因雙膝一彎跪在地上,顫聲瑟瑟道,「什麼事都逃不過廠公的法眼,奴婢自知死罪,廠公要如何處置奴婢絕無二話。」她眼中淚光盈盈,邊朝嚴燁磕頭邊說,「只望廠公不要遷怒奴婢的哥哥,求您了!」

    他面無表情俯視地上哭啼啼的女人,低歎道,「當初我將你放在她身旁自有我的道理。你和姚尉都是妥當人,你對她忠心,這沒什麼不好的。」說著又嗟歎一聲,「只是這回你確實誤了我的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皮肉上的刑法你一介女流受不住,權讓姚掌班代你受了吧。」

    音素聽了卻哭得更厲害,膝蓋在地上挪過去扯他的蟒袍衣角,「求廠公別為難姚掌班,他對您忠心不二,有什麼責罰奴婢都願一人承擔,求您了廠公!」

    她哭得涕泗滂沱,見者無不動容。然而嚴燁卻只是略皺眉,眼中夾雜一股悲天憫人的神色,歎息說:「我早同你說過,別輕易出什麼錯兒,到時候吃苦的是你兄長。行了別哭了,回頭讓她瞧見了只怕要起疑。」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擺手,漠然道,「娘娘那兒我自會應付。」

    音素還是伏在地上哭,雙肩孱弱地抽動,看上去無助又可憐。桂嶸有些不忍,他師父馭人自有一套章法。折磨人的身體哪裡比得上折磨人的心神,這兩兄妹也著實怪可憐。他上前幾步蹲下來撫她的肩,無奈道,「姑姑快起了吧,督主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再求也沒用處。」

    她被扶著緩緩從地上直起身子,憂色滿面,「只希望督主能念及往日的情分,對哥哥手下留情。」

    桂嶸聞言只是嗟歎,「姑姑若心疼姚掌班,今後可千萬記著,天底下誰你都能開罪,唯獨那一位,」他悄悄指了指那背影,「沒人開罪得起。」

    ******

    嚴燁到永和宮,宮中的宮人除了問安外連一個驚訝的表情也不敢往臉上擺。前頭急匆匆地走過來一個笑容滿面的人,待走得近了,宮燈的映照下是一張不大陌生的臉,總管內監遠遠地喲了一聲迎過來,「督主好。」

    他側目朝那內監一哂,「娘娘呢?」

    吳公公臉上儘是諂媚的笑意,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督主,娘娘在合歡堂裡頭呢。」

    他握著佛串子嗯一聲,熟門熟路,旋過大屏門往正殿去,曳撒的下擺微動,飄渺流麗。略提起衣擺跨門檻,再繞過仕女圖屏風,只見後頭的花梨木椅子上端端坐著一個舉世無雙的美人兒。

    她在那裡正襟危坐,怒氣沖沖,一眼瞥見嚴燁,立時擺出如臨大敵的架勢。

    不知從何時起心裡開始有了牽掛,人無論是在何時何地,腦子裡總會縈繞著個纖細柔弱的身影。這幾日朝堂上事忙,地方上的官員都進了臨安,要給皇帝稟呈一年以來地方上發生的大小事務,文宗帝臥病在床,聽政的自然而然成了太子。無奈景晟是個繡花枕頭,對治理國事一竅不通,大事小事都得靠嚴燁料理,幾日下來頗覺疲累。

    此時見到她,卻似乎一切的疲憊一掃而光,滿心只覺難得的適意舒暢。

    陸妍笙心頭的怒火幾乎要燒上九重天去,再看他呢,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她的眼神仍舊直勾勾的,一副沒事人兒的奸詐姿態,更叫她氣不打一處來。

    真沒見過這樣無恥的!她在這邊氣得要死不活,人家在那邊跟看戲似的,指不定心裡在怎麼嘲笑她呢!

    愈想愈覺得生氣,她斜眼乜他,上下打量,冷哼了一聲,「廠公心情頗不錯麼。」

    又是這副令人牙酸的語氣。她冷嘲熱諷,嚴燁卻早已經習以為常,他面上仍舊淡淡的,從懷裡摸出個小包袱。握在掌心裡隨意一擺手,殿裡侍候的人甚至沒有看她的臉色便紛紛退了出去,順道反手帶上了殿門。

    方才人多,她還能勉強端起架子擺出威儀,這會兒人教他遣完了,整個偌大的合歡堂裡只剩下她和嚴燁兩個人,陸妍笙霎時幾分慌神。

    她皺起眉頭抬起手怒指他,「這是我的寢宮,你憑什麼使喚我的宮人?」

    這反應著實有些離奇,她思考事情的方式果真和正常人不同。看這情形,這丫頭是覺得自己當著她的面兒使喚了她的人,讓她折了面子?嚴燁覺得好笑,挑高了眉毛笑瞇瞇地反問她,「不然呢?你要她們都在這兒伺候著?我其實沒什麼意見,你要是覺得人手不夠,我還能把小桂子他們都叫進來給你使喚。」

    他沒臉沒皮的姿態,陸妍笙看得愈發生氣,她一拍桌子從椅子上噌地站了起來,大袖揮得呼呼響,「你少在這兒嬉皮笑臉的!今兒我打定主意了,你要是不把話給我說清楚了,我馬上到慈寧宮去告發你!」

    嚴燁卻彷彿沒聽見這句話,他眉眼間都是笑意,朝她走近幾步把手中的東西放到她跟前兒,「餓了麼?我給你帶了錦仁兒酥。」

    什麼?錦仁兒酥?

    情況出乎意料,陸妍笙一勁兒的火氣被生生堵在了喉嚨裡。他在她身旁坐下來,將那小包袱拆開來,裡頭裝著幾個晶瑩酥黃的小圓餅子,他伸手探了探,還溫著,又說,「這是蜀地的特產,州官給帶來的。你是北方人,我估摸著你沒吃過,便給你帶了些來。」接著掖起袖子捻起一塊遞到她紅艷艷的小嘴邊上,「來,我餵你。」

    又是這種體貼入微的情態!天底下居然真的有這種人,他做了那樣對不起她的事,還好意思在她面前虛情假意,難道就不覺得心虛麼!真教人噁心得反胃!

    她氣悶難忍,一把將他的手佛開,連帶著手中的錦仁兒酥也落在地上摔成了幾瓣兒,「嚴燁,這麼裝模作樣有意思麼!我問你,太子許了你多大的好處你要這樣害我?景晟荒淫無道,你為虎作倀,就不怕遭天譴麼!」

    他垂眸瞥一眼地上的糕餅,伸手從懷裡摸出只冰白的手帕揩了揩手,面上的神色隨之冷下去,聲音出口也沒有絲毫溫度,「臣不明白娘娘在說什麼。」

    「到這時候你還要跟我裝傻充愣?」妍笙氣得渾身發顫,抖著手指他,「你以為我還被蒙在鼓裡麼!今日我就明白地告訴你,若明日你敢將我送入養心殿,我就跟你魚死網破!你若不信咱們盡可以試試看!」

    嚴燁怒極反笑,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過來,半瞇了眸子沉聲道,「橫豎在你心裡我就是壞到底了,是不是?」

    她氣得哭起來,卯足了力氣掙扎,邊聲嘶力竭地喊「是」,「你豈止是壞到底了,你根本不是人!你口口聲聲不是說喜歡我麼,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些什麼事!你覺得我人傻好糊弄還是怎麼?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算計我!」

    他氣得嘴唇都開始顫抖,衝口而出:「李景晟若敢對你有半分不敬,我有幾千種法子讓他生不如死!你以為明日養心殿中的人真的是太子麼!」

    這番話說出口,不只是陸妍笙呆住了,就連他自己都是一愣。

    但凡牽連到她的事,哪怕一丁點兒,都能讓他陣腳大亂。他覺得不可思議,可事實擺在眼前,他愛她,所以興起了太多詭異恣意的念頭。他之所以答應景晟,心中有自己的算盤,荒唐透頂的歹念,讓他不敢直視,卻又無限神往。

    她瞠目結舌,瞪大了眸子一把扯過他的袖襴,顫聲追問:「你說什麼?不是景晟……不是景晟那是誰?」

    他被問得渾身一震,眸子裡劃過了一絲慌亂,忽地佛開她的手往後退了兩步,強自鎮定,「夜深了,娘娘早些休息吧,臣告退。」言罷再也不做逗留,拉開殿門大步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求霸王票,求花花,求評論∼

    無評無霸王票無動力啊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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