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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章 前臨堰 文 / 弱水千流

    從臨安到西京,須先行陸路至逍興,再在逍興登大船行水路。臨行前桂嶸掰著指頭算了好一會子,才算出這來來回回的行程大概要一個月。

    這日將將放光,一輪紅艷艷的旭日便從東邊兒升起來,陽光顯得尤其*,將人的臉曬得紅彤彤。天既奇暑,口渴自然是少不得。趕路的行人熱得大汗淋漓,他們還穿著厚實的棉衣,任誰也沒想到才剛剛翻過冬天,竟然會有這樣炎熱。

    陸妍笙坐在御輦裡不住地冒汗珠,玢兒拿著團扇給她打風,音素從牛皮水囊裡道出些清水遞給她,說道,「主子喝點水吧。」接著又撩起窗簾子朝外張望,那火辣辣的日頭還在天上耀武揚威,她歎出口氣,又道,「今日天氣這樣熱,咱們坐在車裡的人還好,可憐一眾公公們,不知要熱成什麼樣子了。」

    玢兒拿眼覷她,眼神兒賊溜溜地透著光,打趣兒說,「哈,姑姑這樣擔心著外頭的公公們,可是有什麼相熟的人?」

    這句「相熟的人」她說得隱晦,旁的人或許聽不明白,可音素不同,她在宮裡這麼些年什麼樣的風浪沒見過,是以立馬便反應了過來。這丫頭是以為自己有相好的在同路吧,她微微一笑卻也沒生氣,只說,「我一門心思都在伺候娘娘身上。」

    妍笙面上有些不悅。玢兒這丫頭也真是,拿什麼打趣兒人不好,非得說這茬兒,這不是磕磣人麼?雖然她相信玢兒絕沒什麼惡意,可這樣的話終歸不該胡說,因蹙眉道,「你是不是閒得慌了?若是,便去問東廠的人替我要些安息香來。」

    玢兒後知後覺,看了主子的臉色才發覺自己又說錯了話,不禁有些懊惱。然而陸妍笙發了話,她這個做奴婢的自然不能反駁,又抬眼看了看青玉鑲金香爐,沖妍笙悻悻道,「主子,香還多呢。」

    妍笙卻很堅決,「本宮讓你去,你就去。」

    「本宮」兩個字一說出來,玢兒便曉得主子是動了氣。陸妍笙甚少在她們二人面前擺架子,素來也是以「我」自稱,這回……她扯了扯嘴角,抬起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音素。

    音素因笑著柔聲道,「娘娘,玢兒不是有心的,您別怪她。」

    「在咱們面前口無遮攔慣了,咱們能容她忍她,那旁人呢?」妍笙的臉色冷硬,聲音也極為低沉,又看向玢兒,「你這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還得讓我教你麼?你也知道音素是『姑姑』,沒大沒小的,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奴婢錯了主子,奴婢真的錯了……」玢兒耷拉著腦袋不住地討饒,扯著陸妍笙的袖子怯怯道,「奴婢沒其它的意思,一不留神兒就胡言亂語了,您別生氣了……」

    音素見狀也為她說情,「是啊主子,您別惱了,何況玢兒也沒說錯什麼。宮娥內監成結成對食在紫禁城裡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多了去了呢。」

    宮裡的日子那樣的漫長,兩個同樣寂寞的人湊到一塊兒也是常事,音素說得一點錯也沒有。可這番話像是一根針深深扎進了陸妍笙的心口,上一世的記憶如潮水湧流,她深吸一口氣,道出的話語是連自己都沒有料到的酸諷。

    「那些宦官一肚子的壞水,普天之下誰不知道。若非實在無奈,世上怎麼會有女人願意委身給一個內監?」

    此言一出,音素同玢兒都被她的神態給唬住了,兩人均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顯然都不明白這個主子到底在氣什麼。玢兒以為她還在生自己的氣,只好硬著頭皮湊過去,試探地道,「娘娘啊,您別生氣了,奴婢知道錯了,生氣傷身,您要是真生氣,打奴婢罵奴婢都行啊。」

    妍笙這才意識到才剛自己有多失態,她只覺得心頭煩躁得厲害,在御輦的矮榻上側了個身躺下去,右手覆著額頭歎道,「算了,沒什麼了,我要睡會兒了。」

    將將說完這句話,車輦外頭便傳來一個細細的嗓音,像是個少年,帶著幾分驚疑的語氣咦了一聲,「師父,您不是在前面兒麼?什麼時候把馬騎到這兒來了?」

    陸妍笙的動作生生一僵,面皮抖了抖。

    車輦外的男人語氣不鹹不淡,教人聽不出一絲的喜怒,只沉聲應那小內監,「我過來看風景。」

    「……」桂嶸抽了抽嘴角。

    日光照耀下,他垂下的眼睫在面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顯出幾分柔和的意味,又道,「通傳下去吧,休整兩刻鐘。」

    「是。」

    車輦內的三人靜默不語。陸妍笙生出一種想一頭撞死的衝動,正暗歎廠公陰魂不散,簾幔卻被人從外頭掀開,她嗖地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晶亮亮的眼睛丁丁地看過去。

    簾幔掀開了一大半,一隻修長乾淨的手牽著簾幔一角,嚴燁垂著眸子淡淡地望著陸妍笙,素來和善的面容竟有幾分冷峻,緊抿著薄唇,起菱的唇角又使他看起來像在笑,有些許……壞壞的味道。

    心跳沒由來地漏了一拍,她有幾分心虛又有幾分尷尬,妍笙勾起唇角挑出個幹幹的笑容,「廠公,您有事麼?」

    嚴燁漠然地看著她,慢條斯理道,「娘娘,前方不遠便是臨江堰了,風光大好,臣思慮娘娘在輦上這麼些時候定是悶得慌了,臣陪娘娘走走吧。」

    他說話的語氣柔和而平靜,看起來格外地溫良,陸妍笙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直覺地不想去,遂清了清嗓子,抬起眼就欲拒絕。然而一個「不」字將將出口,下面的話便教嚴燁一個眼神給憋了回去。

    他的眸子靜靜地同她的對視,卻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妍笙被他的神情唬了一跳,她從那雙眼睛底下看到了不容置疑。這可真是為難了……她不想和這人單獨相處,卻又不敢對他的話有什麼反駁,畢竟人家佔著主導權,她一直是被動的,除了聽話還能如何?

    陸妍笙感到一種濃烈的挫敗感,她垂下同他四目相對的眼,心思微轉便回了句,「難為廠公這樣有心了。」說完站起身要下輦,又看向玢兒,伸出手,眼神裡有著某種熱切同急迫,說,「快扶本宮出去吧。」

    玢兒一眼掃過她的神情,蒙了蒙,自然是不明所以,卻也只好伸出手去扶她。然而正是這個時候,一隻膚色蒼白卻又修長如玉的手卻一把握住了妍笙的手,玢兒同音素皆是一愣。

    嚴燁的神情淡漠如水,扶著她的手微微抬眼看向妍笙,恭謹道,「臣是奉太后之命伺候娘娘,自然凡事親力親為。」

    他的手是冷的,手掌生著一層薄薄的繭子,而掌心裡的那隻手是溫暖而柔軟的,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微微地顫抖,就在兩隻手相觸碰的瞬間。妍笙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手往外頭抽,卻被他牢牢地握住,帶著不由分說地專斷,他沉聲道,「娘娘請吧。」

    陸妍笙彎著腰立在御輦上,嚴燁立在官道上,他略抬著頭仰視她,陽光照得他半瞇了眸子,看上去格外地迷離旖旎。她無可奈何,只得任由他扶著緩緩步下了御輦。

    落了平地,他的手便鬆了開。彷彿是得到了解脫,妍笙朝後退了一步,同他保持開一定的距離。他看見了,面上卻也沒有什麼多的表情,天下人都對他避之恐不及,嚴燁早已習慣這樣的疏遠。

    遠遠地便能聽見水聲,像是大地深處傳來的聲音,流淌著,翻湧著。妍笙轉過頭看向水聲傳來的方向,只見遠處便是大名鼎鼎的臨江堰。在河堰旁站著,有河風迎面吹來,消腿去不少的暑氣。

    嚴燁朝她揖手,「娘娘,請。」

    妍笙微微頷首,接著便邁開步子往大堰的方向走,他跟在她身後半步遠的位置,隨著她緩緩前行。

    臨江堰滔滔的浪花是雪白的,一道接一道,水流奔騰不息直直流入大淮河。她唇角勾起一絲笑容,髮絲被風吹得拂動起來,偶爾掃過他的面龐,是一股酥麻的癢。

    他側過頭看她,問道,「娘娘以前見過臨江堰麼?」

    妍笙搖搖頭,「並沒有。」

    嚴燁心中了然幾分,像她這樣的千金小姐,一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的眸子專注地看著滾滾的水流,忽道,「臨江堰是前朝的胤人建的。古來建堰不過六字,深淘灘,低作堰。」

    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對她說這個,妍笙歪著頭看他。嚴燁立在臨江堰旁,清冷的眼竟也透出幾分溫暖的意態,他的輪廓線條精緻優美,僅是一張側面風華便足以當得起「絕代」二字。

    他只兀自說著治水的法門,道,「水本力猛,遇阻則激而決潰,所以應低作堰,使之輕輕漫過,不至出險。水本急流而下,波濤洶湧,故中設魚嘴,使分為二,以減其力;分而又分,江乃成渠,則有益而無損。作堰的物事是用竹籃子,盛上大石卵。竹軟彈,而石卵可動,一分二軟,也不過是四兩撥千斤的道理罷了。」

    她很是訝然,從來不知道嚴燁會懂這些東西,脫口而出道,「你怎麼知道前朝的堰是怎麼建的?」

    他只是朝她莞爾一笑,「臣說臣是胤人,娘娘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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