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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除夕夜宴 文 / 弱水千流

    與此同時,他又覺得有些驚訝,除夕這日有多難熬他是知道的,卻又見她氣色紅潤精氣神很不錯的樣子,不免感到古怪。

    她走近了,臉刻意地偏向一旁,直直地就要往奉天殿裡頭沖,渾身都繃緊了似的。

    嚴燁的聲音終究還是在她耳旁響起了,恭謹而耐聽,溫潤的,微涼的,「臣恭請陸夫人萬福玉安。今兒是除夕,恭賀娘娘新年好。」

    陸妍笙呵呵笑了兩聲,心想這人今兒怎麼那麼客氣,便說,「廠公您也新年好。」

    他墨瞳之中有眸光躍動,忽地湊近她小巧的左耳朵,聲音醇厚而低沉,徐徐說,「娘娘,您膝蓋上的東西落下來了,要不要臣幫您撿起來?」

    雙頰猛地漲得通紅,她低下頭,一眼便望見了落在漢白玉丹陛上的一隻棉花囊包,頓時只想找個地洞把腦袋給埋進去,憋了半天方才擠出一個乾笑,「本、本宮自己撿……」

    玢兒同音素兩個聞聽此言,也是生生一驚,連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落在地上的護膝給撿了起來,揣進懷裡,接著復又略帶同情地看向主子——真是可憐喲,這樣丟人的事情竟然被嚴廠公給撞見了,唉。

    嚴燁見她面上的一陣青一陣紅,興味盎然地朝她笑笑,墨玉似的眼眸中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壓低了聲音和她打商量,「臣都瞧見了,娘娘準備怎麼堵臣的口?」

    哈?堵口?她沒聽錯吧……

    陸妍笙抽了抽嘴角,警惕地朝一旁縮縮,昧著良心正色道,「如廠公這樣剛正不阿,方才定是本宮聽錯了吧?」

    誰知嚴燁一副很淡定的表情,蹙眉感歎說,「原來娘娘對臣有這樣的誤會。」

    「……」陸妍笙靜默無言,心頭略微忖度,面上登時做出一副瞭然的神情。其實在官場上混的,真還沒幾個不貪的。她歎了一口氣,想她當初入宮時並沒有帶多少銀子,金銀首飾倒是不少,萬一這人獅子大開口怎麼辦?她沒有銀子,能不能用釵子墜子去頂,拿給嚴燁戴麼?興許還挺好看的……

    她甩甩頭,將腦子裡的烏七八糟的想法拋開,抬起眼很慷慨地看嚴燁,大義道,「廠公開個價吧,您要多少。」

    「……」玢兒同音素在一旁扶額。

    嚴燁顯然也沒料到她會說出這麼一句話,如玉的面容幾不可察地一僵。不過也只是一瞬,到底是大風大浪裡出身的東廠督主,他修得一副好定力,便是心底有再大的動靜,臉上永遠都能從容淡然。

    譬如此時。

    平靜的容色沒有一絲波瀾,宮燈的火光和月華在那張容顏上交相流轉,他莞爾一笑,又側目睨了眼奉天殿中,悠然道,「臣不要錢。」

    陸妍笙蹙眉,聲音也更加冷硬,「那廠公要什麼?」

    要什麼?他垂著眼打量身前的嬌嬌,微微皺眉,琢磨著什麼是她給得起的。方才興起一提,如今真要讓他說出來,他倒是有些為難。不過也不必急於一時,紫禁城裡的日子還長得很,他們來日方長。

    「這麼著,娘娘先欠著,等臣什麼時候想起來了,便問娘娘來要。」說罷,他頎長筆直的身板兒緩緩俯低一個輕微的弧度,抬起右手道,「時候也不早了,臣伺候娘娘入殿。」

    ……伺候她入殿?陸妍笙一愣,怔怔地看著那只抬起來的手臂。

    這個叫嚴燁的宦官,他擁有世間最好的皮囊,不僅那張臉,就連手也是。不知是不是因為常年呆在宮中,宮中的內監膚色均有些蒼白,他自然也不例外。眼前的這只右手膚色泛著病態的蒼白,骨節分明而有力。

    她猶還記得,嚴燁是會撫琴的。他的琴音不輸於臨安的任何一個風雅大拿,是她聽過最美的。擅撫琴之人無一例外會有一副極為漂亮的十指,他的指節纖長而白淨,像是七月裡抽出的新竹。

    回憶像是潮湧,襲上了心頭便難以消退。陸妍笙的神色怔忡,那時的她是多麼的傻,竟然會相信他的所有謊話。如今想來,當年的自己真是可憐又可笑,像嚴燁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有半分的真心呢?

    呵。

    嚴燁覷著她的神色,試探地又道,「臣伺候娘娘入殿。」

    妍笙這才恍恍惚惚地回過神,將心中翻騰的江海一一壓下去。她盯著他的手臂,很是遲疑的模樣。

    這個人穩坐著內監裡的頭把交椅,恐怕連皇后也使喚不動,這回,她若將手搭上去,只怕從今往後在宮裡就沒好日子過了。這個廠公還真是片刻也不對她安好心,時時刻刻都想著算計她!真是可惡!

    她心頭咬牙切齒,微微思忖著,又不好直言去駁嚴燁的臉面,因笑笑道,「廠公盛情,本宮原不該推卻,只是本宮平素衣食起居都離不得玢兒,還望廠公見諒。」說罷又不露痕跡乜一眼身旁的小丫頭。

    玢兒何其機敏,當即上前幾步托起妍笙的左手。

    嚴燁的右手僵在半空中,他也不惱,只唇角勾起個意味不明的笑,沉聲說,「娘娘請。」

    妍笙微微一笑,接著便提起繡鞋跨過門檻走進去,嚴燁也便跟在她身後入了殿。

    ******

    奉天殿中早已是座無虛席。

    皇帝的赤金寶座空著,高太后坐在右方的首座,敦賢則坐在她的身旁,神色端莊雍容。妍笙被嚴燁領著入了殿,坐在后妃的席位之中。她抬眼看了看,只見前方兩排的女眷看不見容貌,只能瞧見簪著金貴頭飾的後腦勺,一些的頭髮已經同高太后一般花白了。

    先皇后宮內寵頗多,是以留下的一眾太妃也不少,約莫十人的樣子。陸妍笙暗暗思量,她前排位置上坐著的應當就是太妃和那幾個位分在她之上的嬪妃了。

    左方一眾坐的便是一眾皇親,居首位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帝的八弟瑞親王。端王、榮王、安王、平樂長公主依次而坐,身旁無一例外還有一眾王妃世子等家眷。

    幾個成了年的皇子公主也坐在這群人裡。當今萬歲膝下子嗣不算多,皇太子景晟同景倫公主皆是劉皇后嫡出,二皇子景禮的生母則是珍妃,其餘還有一個皇子年僅六歲,是寧貴嬪的孩子。

    雖是兄弟姐妹,可皇室之中親情淡漠,眾人並沒有太多的話可說,只一番寒暄便不再言語。

    景晟的眼睛賊溜溜的尖,這樣的場合裡也不忘在他父皇的後宮裡物色美人。早便聽說今年紫禁城裡來了個國色,一直無緣得見。方才陸妍笙同嚴燁一道入殿時他便瞅見了,一雙眼睛幾乎都要看直,他登覺渾身都貓爪子撓一般癢,側目看了看景倫,急切地問,「那是誰?」

    景倫蹙著眉頭瞪他一眼,「太子說誰?」

    「喏,」景晟朝著妍笙努努嘴,「就那個穿蜜合色衣裳的。」

    景倫順著看過去,瞧見他說的人後微微一滯。

    她和陸妍笙是相識的,當初在瑞王府裡還曾一起行酒令玩耍,如今再見,自己卻要喊她一聲娘娘了。心中難免有些悵惘,景倫低低說,「是沛國公的千金,陸妍笙。前些日子入了宮,被冊為了夫人。」

    沛國公的女兒……景晟表情微變,摩挲著下巴忖度起來。是陸家女,那可就不好辦了。自己雖貴為大梁儲君,但終究也不能得罪沛國公,若是惹惱了這個千金,他將來可就別指望得到沛國公的擁護了,這於今後御極不利。

    他眸子半瞇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妍笙那張小臉。她微微掩口,似乎在和一旁的宮娥說著什麼有趣的事兒,忽而笑起來,明媚得教整個大殿都更亮堂幾分。

    笑起來更漂亮。景晟心癢難耐,他好女色,在大梁的勳貴裡頭無人不知。幾個紈褲好友曾笑言他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這話說得一點兒也不假。他看上了陸家這個閨女,就一定得想方設法弄到手。

    皇太子吸了口涼氣思量著,忽地腦子裡頭閃過一道精光——他怎麼能把嚴燁給忘了呢?東廠督主慣有通天的本事,憑著自己的身份,開尊口請嚴燁幫這個忙,他必不會拒絕的。

    景晟頓覺豁然開朗,心情大好。

    一眾皇親都來了,嚴燁也便退了出去。畢竟是李氏的家宴,他一個姓嚴的自然沒道理在裡頭呆著。出門時將好聽見高太后說話,「今兒是大年三十,皇帝身子不舒坦,咱們便簡簡單單地把年過了……」之後的話便再聽不清了。

    妍笙的目光不自覺地追著那個高個兒的身影過去,瞧見他獨自轉過了九龍金柱,應當是出去了。

    跨過奉天殿的門檻,等在外頭的桂嶸連忙上前去給他系披風。

    嚴燁呼出一口氣,伸手習慣性地撫了撫袖袍底下的烏沉木佛珠,目光深遠地望了望西北方。

    桂嶸覷著他的臉色,小聲問,「師父,咱們回去了麼?」

    他微微搖頭,逕自從桂嶸手裡接過了宮燈,緩聲說,「我去見一個人,你不必候著了,回去吧,廠子裡沒差事的也該在用年夜飯了。」說罷便提上宮燈頭也不回地踏雪而去。

    桂嶸怔怔地望著那道背影,略想了想便明白過來——師父這是又去看蕭太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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