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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章 誦經祈福 文 / 弱水千流

    年三十是一年當中的盛事,除夕佳節,整個紫禁城也總算添了幾分生氣。

    大清早,天還沒有亮透,秉筆程越安便來了永和宮,奉皇后之命知會陸妍笙今日往長儀殿誦經祈福之事。她沉沉應了,命玢兒拿了一個翡翠鐲子賞給程越安,隨後打發他離去。簡單地用過早膳,她便又偷偷摸摸地讓玢兒拿出了早已做好的護膝,牢牢地綁在了膝蓋上,接著方才坐上宮轎往長儀殿去了。

    除夕祈福是大梁宮中的慣例。

    照著祖宗定下的規矩,這日從辰時三刻起,紫禁城中上至太后,下至答應,但凡後宮女眷都要往長儀殿誦經,祈願佛祖保佑皇帝龍體康泰,大梁國泰民安。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光景,妍笙聽見外頭的音素喊了句「長儀殿至,落轎」,接著幾個抬轎子的內監便小心翼翼將轎子放下來。玢兒上前打起轎簾,扶著她走了下來。

    陸妍笙扯了扯臉皮,擺出一個端莊嫻雅的笑容,復又扶了玢兒的手施施然上了台階進了大殿。長儀殿的正殿上方高懸四個漆金大字匾額——眾生心海。裡頭供奉三尊高大金佛,釋迦牟尼佛結跏跌坐於中,左側為東方淨琉璃世界藥師菩薩,右側為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三尊佛像俱是巍峨宏案,寶相莊嚴。佛像下方擺設青綠古銅鼎紫檀木香案,還有數個金絲線繡重瓣蓮花的蒲團。

    殿中蒲團上已跪了好幾個嬪妃,她垂下眼看了看,見都是位分低她的宮妃。幾個女人抬眼看了看她,連忙從蒲團上站起身子給她福禮,神色恭謹道,「嬪妾恭請陸夫人玉安。」

    陸妍笙嗯了一聲,隨意地擺擺手便道了平身。玢兒又上千替她解下鶴氅,又接過她手裡的暖爐,方才攙扶著她在蒲團上跪下來。

    前排的數個蒲團空了出來,那是給宮中主位的女眷留下的。音素將一本佛經擺在她身前,又替她翻開,妍笙垂眸看了一眼,心中頓感幾分窘迫——佛經上的梵文她壓根兒就不認識幾個,不由有些尷尬。

    她癟癟嘴,口裡將「南無阿彌陀佛」幾個字翻來覆去地小聲嘀咕,好在嬪妃們誦經時都是各念各的,也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廂的動靜。

    又過了少頃,敦賢皇后同幾個妃位的娘娘才款款來了,妍笙跟著一眾嬪妃起身給她們見禮,皇后的面上一派的笑容可掬,柔聲說,「難為你們來得這樣早。」

    彤妃的神態還有幾分倦色,顯然還沒怎麼睡醒,張口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眼風兒一轉看見了妍笙,心頭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上回御花園的事情她依然耿耿於懷,自己貼身的宮女教東廠那班閹狗打得不成人形,回來幾乎已經去了半條命。紫川跟了她十幾年了,是自己從高宜帶來的人,如今遭此大難,她不敢對嚴燁怎麼,自然只能將所有的賬一股腦地記在了妍笙頭上。

    因又似乎頗不經意地道了句,「如何能不早呢?人前的功夫如果都做不好,其它的就更別提了,你說是這個理兒吧,陸妹妹。」

    聽見這番含槍帶棒的話,陸妍笙心頭一沉。這個彤妃,真是片刻都不給她安寧。今兒這樣的日子,當著皇后和眾位嬪妃的面兒,她這樣明著和自己過不去,也著實是夠蠢。她側目不著痕跡掃一眼齊索爾染著鮮艷絳朱色蔻丹的指甲,唇角微揚起,掛上一個淺淺的笑容。

    「人前的功夫固然重要,人後的功夫才是最打緊的。彤妃娘娘表裡如一,實乃後宮眾姐妹的楷模。」她微微一頓,眸子定定地看著彤妃白皙漂亮的手,笑著說,「素聞萬歲爺最喜歡彤妃娘娘的纖纖玉手,娘娘的指甲可真漂亮。如今皇上龍躬微恙,我等來此為聖上祈福,想來皇上也定是極為掛念著娘娘的,萬歲若是瞧見娘娘這雙巧手,定會藥到病除。」

    這番話說完,殿中眾人的目光紛紛朝著彤妃的手指甲看過去。見她蔻丹的色澤妖艷,心中皆暗暗嘲諷。如今萬歲病著,就連除夕這樣的盛事都只是過得極為清簡,這人竟然塗抹那樣明艷的蔻丹,實在是太不該。

    便是素來溫良的皇后也臉色微微一變,秀眉微擰,語氣裡頭透出幾分不悅,音線柔婉卻生冷,「如今皇上身子不好,你這指甲也太招人眼了。」

    彤妃氣得面紅耳赤,側目狠狠剜一眼陸夫人,妍笙卻只閒閒地望別處,並不去看她。齊索爾面上儘是腦色,不著痕跡地將一雙手收入寬大的袖袍下頭,也不好在皇后跟前發作,只得朝敦賢微微垂首,「皇后娘娘教訓的是,臣妾知錯了。」

    今日本是大節,才大清早地便鬧出這麼一樁事,實在是不吉利。敦賢心頭很不滿,也不願再多追究,只歎了一生氣朝眾人說,「罷了罷了,不提此事。該誦經的誦經,該祈福的祈福。」說著又看了一眼彤妃,接著便跪在了首排的蒲團上,拿出一串檀木佛珠念起經文。

    彤妃悻悻作罷,也跟著跪下來誦經。

    方纔的小插曲就這麼清清淡淡地翻了過去,陸妍笙跪在一群女人中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早已過了辰時三刻。可高太后同太妃們還是不見人影,想是不會來了。她略微思索,也覺說得過去。太后太妃們年事已高,若真要教她們來長儀殿跪上一整天,恐也是吃不消的。

    思索著,她裝模作樣地捋著佛珠串子,口裡的佛號也喊得愈發小聲起來——跟這兒一呆就得是整整一個白天,上一世她吃過這個虧,等誦完了經,嗓子都快冒煙兒了,嗓子疼腿也疼,一天下來,那雙膝蓋簡直難以入目。

    妍笙暗暗自得,這回她可學聰明了,事先讓玢兒給她縫製了一雙棉花布囊綁在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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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時的梆子且剛敲過,宮中各處便有內監出來掌燈。五彩流朱大紅宮燈高高地掛在各所宮室的簷牙下方,纏綿了多日的雨雪也終於停歇下來,月亮緩緩地爬上樹梢,清冷的月光將紫禁城中各處堆積的白雪映襯得更加青白。

    好容易,一天的誦經祈福總算是畢了。

    玢兒同音素強打著精神頭將妍笙扶起來,週遭一片的哎喲聲。入宮多年的嬪妃還算好的,她們曉得一年到頭這一日有多難熬,事先往往也準備了類似護膝的東西。可今年剛入宮的嬪妃們就慘了,一雙膝蓋腫得老高,嗓子也啞了,平日裡花容玉貌的臉蛋兒青一陣白一陣,真是叫苦不迭。

    這還不算完,從長儀殿出來便要往奉天殿用年夜宴,屆時還得折騰上一個時辰。等用了晚膳,這個除夕才算能稍稍緩一口氣,嬪妃們只消回各自的宮室守歲便可。

    眾人的面上全是疲乏不堪,卻也無奈,只得紛紛出了殿門坐上轎子往奉天殿走。皇后的鳳轎走在最前頭,緊接著便是珍妃麗妃和彤妃,按著品階依次而行。

    因著事先做足了準備,妍笙目前的情形還是不錯的。她坐在轎子上顛來顛去,又掀開窗戶簾子朝外頭打望,見前幾日壓得低低的天總算開朗不少,烏雲也散去,能瞧見澈淨的月光。

    長儀殿同奉天殿殿距得並不遠,走得快的內監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便能到。妍笙聽見外頭喊落轎,因扶了玢兒的手緩緩從轎子裡頭走下去。

    巍峨奇秀的大殿屹立眼前,漢白玉砌築的月台在月色的光輝下泛起幽幽冷光。丹陛上設銅龜銅鶴各一對,銅鼎十八座。殿下為三層漢白玉石雕基座,四周環以欄杆。欄杆下方有石雕龍頭,千龍吐水,浩蕩宏偉。

    宮燈的燭光極為明亮,妍笙遙遙地瞧見丹陛上站著一個身量挺拔的人,負著手長身玉立,蟒袍曳撒系鸞帶,雖看不清容貌,卻也能讓人一眼認出,那是一天都不曾露過面兒的東廠督主嚴燁。

    嚴燁是司禮監的掌印,如皇室家宴這樣的大場合他是必到的。

    敦賢皇后扶了身旁內監的手,領著一眾嬪妃緩緩走上台階,嚴燁如白玉般無暇精緻的面容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他朝皇后揖手,恭謹道,「臣參見娘娘,恭請娘娘萬福金安。」

    敦賢很是客氣的模樣,笑著應了,又道,「除夕宴最是麻煩,真是辛苦廠公了。」

    嚴燁微微垂著首,教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態,只聽見他聲音端凝溫涼,緩聲說,「娘娘嚴重了,為主子們分憂是臣分內之事。」說著,他伸出骨節修長而白淨的右手朝殿中比了比,又言,「娘娘請。」

    敦賢微微點頭,接著便走進去。身後眾位嬪妃路過他時皆不約而同笑臉招呼,端是沒有半分主子的架子。妍笙蹙眉,見他等在殿門口不進去,便刻意放慢了步子,漸漸地落在了最後面。

    她挪似的往殿門的方向走,直瞧得玢兒同音素一頭霧水,不解道,「主子,您怎麼越走越慢?腿不舒坦麼?」

    妍笙乾巴巴地笑,「舒坦,舒坦得很。」

    嚴燁微微凝眉,終於瞧見了走在最後頭的陸妍笙,只見她正在跟身旁的宮娥說話,臉上掛著個傻乎乎的笑容。清麗的月光映襯得那張臉愈發地流麗動人,他詫異,竟生出那一顰一笑都像是能牽動起人心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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