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7章 :含淚離家鄉 文 / 李ど傻
我在家中生活了一個月。
我回家的時候,麥苗像薺薺菜一樣有氣無力地爬在地上,而現在。麥苗像雄赳赳的雞冠子一樣傲然挺立,已經長成了一筷子高。
我爹拉著架子車,架子車上鋪著褥子,褥子上坐著我娘;架子車邊綁著一條長繩,我在前面拽著,我們就這樣上路了。我娘和我爹都穿著過年才會穿的嶄新衣服。架子車,在關中叫做拉拉車。
遠遠近近的親戚,我們都走了一遍。我們並排走在一起的時候,又瘦又小的他。看著又高又大的我,眼睛裡滿是欣喜。我爹向親戚們介紹我的時候,滿臉笑容,感覺很榮幸。
親戚們都驚訝地說:「呆狗娃都長成這個樣子了?您老有福氣啊。」
我爹把煙鍋嘴從嘴邊移出。臉上笑成了一朵枯萎的花,他樂哈哈地說:「可不是咋的?我呆狗出息了。」
那些天,幾乎每天晚上,我睡著後,都會被我娘的叫聲驚醒。我朦朧中聽見我娘突然喊道:「我娃呢?我娃呢?」
我爹安慰說:「在哩,在哩。」
我娘的手哆哆嗦嗦摸到我的手,或者我的腳,這才放心了。等我再次睡過去,我娘的手掌還放在我的手或者腳上。
我爹對我娘說:「你放心吧,娃回來,再不會走了,我們一家三口一輩子都在一起,安安生生過好日子。」
有一天,我和我爹拉著我娘,走在通往家鄉的路上。天空晴朗。柳絮飛舞,遠處山巒起伏,像素描畫一樣,我心想:能夠就這樣一輩子,春種秋收,陪著父母,然後娶妻生子,過著祖祖輩輩的生活,實在是一種幸福。
突然,身後傳來了馬蹄聲,聲音緊密,密如雨點,我回頭望去,看到一匹棗紅馬裹著塵土跑過去。馬上的騎手風塵僕僕,頭髮上衣服上都是塵土。
我們讓在路邊,讓騎馬的人先過去。騎馬的人跑過了幾十丈後,突然掉頭過來,跑向我們。我看了一眼。不認識他。
那個人坐在馬上,問我:「大哥,到呆狗家怎麼走?」
我爹驚訝地望著那個人,也望望我,不敢吭聲。我不動聲色,問道:「你找呆狗什麼事情?」
那個人神情焦慮地說:「有點急事,我要趕緊找到他。」
我問:「我認識呆狗,你有啥急事,告訴我,我轉告他。」
那個人聽我這樣說,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他說:「事情很重要,我要當面給他說。」他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木牌子。
我一見到木牌子,就知道是關西幫來人了。我爹看到木牌子,還是一臉茫然。他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說一定要找到我。
我對騎馬的人打打手勢,把他叫到一邊,不想讓我爹和我娘聽到我們的談話。我說:「我就是呆狗,你有什麼事情?」
那個人聽我這樣說,趕緊滾鞍下馬,納頭就拜,他說:「二當家的請你趕緊回去主持大事。」
我著急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他說:「大當家的被警察局抓了,被抓的還有幫中十幾個人,二當家的逃出來。大少爺被槍斃了。」
我震驚萬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問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他喉結上下抖動著,急切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放開他的手腕,說:「慢慢說,慢慢說。」
他嚥了一口唾沫,說道:「警察局說我們關西幫和日本人勾結,到我們幫中來抓人。警察局還說大少爺是**,一抓住就槍斃了,連審問都沒有審問。」
我憤怒地大喊道:「放他娘的臭狗屁。我們一直在抓日本特務,怎麼會和日本人勾結?大少爺在秦嶺山區叫人識字算數,怎麼會是**?**去那麼貧窮偏遠的山溝溝裡幹什麼?」
我看到我爹驚慌地望著我們這邊,他一定聽到了我剛才的咆哮。我穩了穩情緒,問道:「旅長呢?這些事旅長知道嗎?」
他說:「旅長已經調走了,過了黃河,去了前線,那邊戰事吃緊。」
我感到心情異常沉重,問道:「旅長走了多久?」
他說:「旅長走了有七八天,旅長一走,警察局就開始抓人。」
按照幫會的規程,從來不與官府結仇,關西幫肯定不會得罪警察局的。大少爺那麼好的一個人,更不可能幹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而現在警察局抓關西幫,殺大少爺,而且是在警備旅旅長剛剛離開的時候,就這樣做,會不會是挾私報復?會不會是因為我們抓了日本特務,警察局就來找我們的麻煩?
我對來人說:「你先回去,告訴二當家的,我今天再晚,也會趕回去。」
來人從馬鞍上接下了一個布袋,放手捧著,放在我的腳邊。從清脆的聲音中,我就能聽到那裡面裝的是什麼。呆陣冬血。
來人說:「二當家說,這是留給家裡的。」
騎馬的人離開了,我和爹拉著架子車,車子裡坐著我娘,放著那個沉重的裝滿了銀元的布袋。
我爹驚恐地看著我,問道:「沒啥事吧?沒啥事吧?」
我說:「不要緊。」我不知道該怎麼張口,告訴爹娘說我又要離開了。
我爹說:「沒啥事就好。」然後又用嗔怪的口吻說:「你咋能拿人家的錢呢?平白無故拿人家的錢幹什麼?」
我輕描淡寫地說:「沒事,他是我得朋友。」
我爹說:「是朋友,更不能拿人家的錢。朋友要處好,銀錢少打攪。」
我不知道該怎麼給爹說,就乾脆不再說話。
回到家後,安頓好我娘,我爹就要去廚房做飯,我按住我爹的手臂說:「今天我來做。」
灶房裡,我點燃灶火,拉動風箱,風箱踢裡啪啦的聲音就像我的心跳一樣,我既牽掛著關西幫,又捨不得離開爹娘。我不知道該怎麼對爹娘說,我又要離開了。
吃完飯後,我掇張杌子,坐在院牆的牆角,看著西斜的陽光照在院子裡的槐樹上,又從槐葉間的縫隙絲絲縷縷篩下來,鋪滿了半個院落,我突然想到,大當家的他們在監獄裡,肯定受盡了折磨,我一定要趕緊救出他們。
我鼓足勇氣走進屋子。屋子裡,我爹坐在椅子上,我娘盤腿坐在炕上。我爹一口一口吸著旱煙,辛辣的煙味在屋子裡飄飄散散。
我對他們說:「爹,娘,我得出門了。」
我娘沒有說話,我爹輕聲問:「幾時回來?」
我說:「說不上個準兒。」
我爹說:「外頭的事比家裡的事重要,我娃要走,爹也不攔。我娃在外頭可一定要好好對待自家,知冷知熱,甭敢和人家鬧事。」
我聽得一陣心酸,強忍住才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我走出房屋,我娘抖抖索索地走出來送我,她的雙腳一跨出門檻,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抓得很緊,好像害怕我丟了。小時候我娘帶著我去十里外的集市上的時候,就是這樣抓著我。
我牽著馬走出了院門,我爹說:「把外頭的事辦完了,就回來,爹和你娘在家裡等你。」
我跨上馬背,沒有敢回頭,我擔心我的眼淚流出來。
一直跑到了村口的樹林邊,從這裡就要轉彎了,就再也望不到村莊了,我回頭望去,看到爹娘站在家門口,用衣袖抹著眼淚。
回到西安的時候,已經到了後半夜。在西郊的一間房屋裡,我見到了二當家的和幫中幾個人,他們說:「事情很糟,後天警察局就要槍斃大當家的。」
我問:「警察為什麼抓人?」
二當家的說:「說大當家的和日本人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