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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76章 :媒婆來說親 文 / 李ど傻

    村莊裡的人說,二十年來,我們家都像墳墓一樣冷清。即使過年時節,也聽不到鞭炮聲和說話聲。二十年來,我們家幾乎沒有人踏入過一步,因為走進了我家院門,我娘不說一句話,我爹也不說一句話,場面冷得像冰一樣。而我現在回到家中,我娘和我爹才有了話語。

    二十年來,不管是夏天還是冬天。我娘都天天坐在門口的石獅子上,睜著一雙混沌的看不清的雙眼,側耳聆聽走進我家的腳步聲,她等著我回來。而我爹天一亮就下地幹活。天黑後才走回家門,他把自己所有的悔恨和鬱悶,都排遣在莊稼地裡,依靠身體的勞累來減輕心中的痛苦。我娘的頭髮花白了,還天天坐在石獅子上等我;我爹的腰背彎曲了,可他還天天去田地裡幹活。

    那天,我爹帶著我回家,走在鄉間鋪著一層青草的道路上,我看到我爹佝僂著腰身,扛著鐵掀,腳步蹣跚,我走上去說:「爹,讓我扛上。」

    我爹猶豫了一下,把鐵掀遞給我。

    我一隻手握著扛在肩上的掀把,一隻手放在我爹的腋窩。攙扶著他。小時候覺得我爹很高很高,我需要仰著頭才能看到我爹,而現在我爹腰身彎曲,腳步緩慢,他的頭還夠不到我的肩膀。

    我爹身體單薄,就像一張紙一樣,一陣風吹過來,我爹的身體就在搖晃。我說:「爹,你年齡這麼大了,身體也不好,以後再甭種地了。」

    我爹看著我說:「不種地咋能叫農民?你回來了,爹就有了指望,就少幹些活。」

    我爹看我的目光很柔軟,很慈祥。他的臉上滿是笑容,臉上深深的皺紋一條一條綻開。

    我們走到了一棵大樹旁,看到樹下有一群歇息的人,我爹主動跑過去和人家打招呼,他對我招招手。笑得像個孩子一樣,他對那些人說:「這是我娃呆狗,我娃回來了。」

    我丟失了這麼多年,四鄰八鄉的人都知道王細鬼的兒子被人販子拐賣了,八成都不在人世了。他們現在突然看到我活生生地站在他們面前,一個個都驚訝地站起身來,他們說:「細鬼哥你好福氣啊,娃娃都長這麼高了,還長得這麼魁梧英俊。」

    我爹聽到人家誇我,高興得不得了,他從口袋裡摸來摸去,摸出了旱煙袋,然後手指顫抖地從腰帶後面抽出了旱煙鍋,給鍋子裡裝滿了旱煙,用手指抹一下煙嘴,遞給人家說:「娃他叔,抽兩口,抽兩口。」

    人家拿出旱煙鍋說:「我有,我有。」

    我爹說:「抽我的,抽我的。」我爹硬把旱煙鍋塞到了人家的手中。

    我爹給人家把旱煙鍋點著,然後就沒話找話聊起了收成和天氣。我爹說兩句話,就看我一眼,他看我的眼光中充滿了驕傲。我知道我爹和那些人不是聊家常,他是想讓那些人分享他的喜悅。

    後來,那些人走到田地裡開始幹活,我爹就和我繼續向家裡走。

    遠遠地,來了一輛毛驢車,毛驢車上拉著石灰,駕車的是一個中年漢子,他一隻手駕著車轅,一隻手握著鞭子。我爹和我走過了毛驢車旁,突然回身向著毛驢車走去,他的手搭在毛驢車的車幫上,幫著中年漢子推車。

    中年漢子回頭望了我爹一眼,問道:「老哥,這裡到毛家坡還有多遠?」

    我本以為我爹認識那個中年漢子,聽到中年漢子問話,才知道他們不認識。我爹說:「還有十七八里地。」

    中年漢子又回過頭來,感慨地說:「老哥好人。」呆引介號。

    我爹說:「走,甭回頭。前面有個大坡,我幫你推上去。」

    我爹跟著中年漢子的白灰車走了,我也只好跟在後面,我爹推著車廂的一邊,我推著車廂的另一邊。中年漢子回頭看看我,問我爹:「這小伙子是你兒子?」

    我爹驕傲地仰著頭,滿臉都是笑,他說:「是的哩。」

    中年漢子說:「長得一表人才,一看就是有出息的娃。」

    我爹像個孩子一樣咯咯笑出聲來,他也不管人家聽得懂聽不懂,就自說自話:「我娃回來了,我這日子有了指望了,我就想再置辦幾畝地,收麥忙罷就給我娃把婚結了,我這一輩子就到頭了。」

    中年漢子問:「給娃說的是哪個村子的閨女?」

    我爹尷尬地看著我,我裝著沒有看見他。我爹努力咳嗽了幾聲,然後說:「要上坡了,都加把勁。」

    幫助中年漢子的白灰車爬上坡以後,我爹才和我折返向回走。這一路上,我爹見到任何一個人都主動打招呼,而且隔得很遠就和人家打招呼,看到拉糞的架子車,我爹就喊:「他叔,拉糞哩。」看到鋤地的人,我爹就喊:「他叔,鋤地哩。」走到村口,我爹看到一幫小屁孩在丟沙包,我爹也要打聲招呼:「娃娃們,丟沙包哩。」

    那一天,我爹說的話比他此前二十年說的話都多。

    我爹和我回到家後,我們家終於有了說話聲,也有了笑聲,我爹走路的腳步聲也變得輕快響亮起來。我娘坐在屋簷下,一遍遍地喊著我的名字:「呆狗,你在哪裡?」「呆狗,你在幹啥?」我還沒有說話,我爹就大聲回答:「呆狗在哩,呆狗在哩。」我娘聽說我在家裡,她的臉上就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我知道我娘擔心我又離開了,就端張凳子坐在我娘的面前,我娘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氣,抓得我的手臂生疼。我娘抓了一把,又趕緊放開了,她臉上帶著歉意說:「我娃疼了。」

    我說:「不疼。」

    我娘說:「剛才你金福伯又來了一趟,媒婆也來了。」

    我警覺地問:「媒婆來幹啥?」

    我娘說:「媒婆來,還能幹啥?」

    我說:「我不要媳婦。」

    我娘說:「我沒給媒婆斷話,也沒說我娃在外頭有媳婦。」

    我擔心我娘問起燕子和麗瑪,我現在都不知道燕子和麗瑪在哪裡,我趕緊岔開話題說:「我金福伯這個人蠻好的。」

    我娘笑著說:「你金福伯是咱王家的族長哩,坐得端,行得正,一碗水端平,一輩子沒有人說半個不字。」

    我想起了當年那個跟著貨郎離開村莊的寡婦,她的丈夫叫有慶,就問我娘:「娘,你還記得有慶?」

    我娘說:「娘在村子裡住了一輩子,不論誰家往上數三輩,娘都記得。」

    我問:「有慶那一年咋個死的?」

    我娘說:「有慶砍柴回家,一身汗水,端起瓢就喝,一氣喝了一瓢涼水,把胃擊炸了。」

    我悚然而驚,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我想起了我和大少爺在秦嶺山中遇到那個農婦的情景,他往我們的瓢裡丟荒草,原來是擔心我們喝水太急,也會把胃擊炸了。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嘮著家常,說著說著,就突然哭起來;又說著說著,又會笑起來。後來,聽到了雞叫聲,我爹說:「時候不早了,都睡吧。」我和我娘都說:「好。」可是,說過了「好」以後,又沒完沒了地說起來,不知不覺就說到了天大亮。

    後來,我朦朧睡了一會兒,醒來後,聽見我娘對我爹說:「咱娃的呼嚕聲都帶著一股子剛勁。」

    我爹說:「這十里八鄉的,咱娃就是人稍子。」

    我娘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些年,我爹散盡家財,修路修廟,修建學堂,遠近的人都知道我爹王細鬼是個大善人。我爹勤勞樸實,從不躲奸溜滑;我娘淒苦度日,從不搬弄是非,所以,我家在方圓十里都落下了一片好名聲。

    現在,我回家了,媒婆開始競相踏進我家的門檻。

    天下的媒婆好像都是一個樣子,顛著小腳,抽著旱煙袋,嘴唇很薄,她們盤腿坐在我家的炕稜板上,能夠一句話不重複地說上一個時辰。絡繹不絕的媒婆給我說了有幾十個媳婦,但我都不讓我娘答應。

    因為我知道,找不到燕子和麗瑪,我是不會結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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